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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桥掉书袋如高级“知音体”(何晶)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赵勇专访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19日11:29 来源:羊城晚报 何晶

  有的文字浓妆艳抹披红挂绿

  羊城晚报:您最早读董桥是什么时候?对他的作品有什么印象?

  赵勇:当年经常看《读书》杂志,在上边看见柳苏的推荐文章,第二年董桥在大陆出第一本书《乡愁的理念》,我就买来读了。

  读完《乡愁的理念》之后,我觉得董桥的文章跟自己的欣赏趣味不太吻合,感觉他掉书袋太多,有卖弄的嫌疑。后来看到一个说法,说董桥“何止是掉书袋,通篇尽是书袋”,这个说法跟我的感觉很相似。

  他的东西,可以翻翻看看,但也仅此而已。他的文章猛一看,觉得有些意思,有点趣味,可以增长知识,这是董桥创作的价值,但再往下走,就不好说了。我对他的整体印象可以用一个字概括——小。小格局,小理趣,小聪明,小机灵,小资调,而最终就成了鲁迅所说的那种“小摆设”。而且他的文章,脂粉气比较浓,读多了总感觉不太舒服。

  羊城晚报:您怎么看文字的“脂粉气”?董桥认为,天下好文章都是“做”出来的,“真”不过是假得好,弄假成真。

  赵勇:我给学生上课时就讲,如果粗略划分,有两种文学,一种是从心里自然而然“流”出来的,不吐不快的;一种是因种种原因“造”出来的。我感觉董桥的文字“造”的痕迹比较浓。

  从古到今,好的文学都是绝假存真,避免矫揉造作。为文造情,或为文造理,可能都有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董桥的文字的确太雕琢也太造作。

  去年出版的《橄榄香》,那篇《自序》要好些,不太浓妆艳抹,稍微淡雅了一些,但看里边的小说,第一篇《团圆》,感觉还是没有太大改变,仍然是原来的风格。我想他这种风格可能也很难有太大改观了。有的文字浓妆艳抹,披红挂绿,有的文字自然清新,刚健硬朗。而我更喜欢那种自然清新,风清骨峻的文字。

  越往后越从解构退回到消闲

  羊城晚报:董桥说自己“从来不喜欢鲁迅那张革命的脸;玩事越久,自然就越不喜欢他那些革命杂文”,持有的是一种消闲的文学观。

  赵勇: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当年大陆的文学都很革命,很主流意识形态化。董桥的文字进来后,确实对我们那种比较僵硬的东西起到了某种解构作用。打个比方,就像当年我们总唱革命歌曲,唱了这么多年,都是高亢响亮的,忽然邓丽君的音乐进来了,软绵绵的,大家就很喜欢。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董桥是有正面意义的。但越往后走,越退回到消闲上,我就觉得出了些问题。我并不太欣赏这样的文学观。

  文学的确有消闲功能,偶尔为之未尝不可,但成为一种追求和使命,就会取消文学本身的志向和抱负。文学还有别的功能,比如介入社会,批判社会,等等。过分强调消闲功能,必然会挤压或排斥其他功能。如果消闲功能被放大了,那么介入和批判功能就会减弱甚至消失。

  羊城晚报:林贤治在《中国散文50年》中谈道:整体的台湾散文,缺乏博大深沉的风格,有成就的散文家,比如林语堂、梁实秋等多是教授出身,且属英美派,重个人而轻群体,重知识而轻人生,作风也以雍容幽默见长,影响及于文人圈子,难免“媚雅”。就像梁实秋、余光中等人的文字,就不乏高级庸俗的例子,包括香港的董桥。

  赵勇:我很认同这个判断。林贤治是我非常敬重的学者,十多年前我读他的《自制的海图》,就很受震动和启发。他有自己的文学观,他梳理中国散文50年的脉络,稍带说到台湾散文,这个判断还是非常精准的。

  受西方影响但化用得不够好

  羊城晚报:类似英文的essay,“散文”有种无法规范、兼容并蓄的特质,董桥对这点相当自觉,他说“散文可以很似小说,小说可以很似散文,现代是mixed一起的了,是否一定要划分得清清楚楚呢?我看未必。”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文无定法,董桥是否拓宽了“散文”写作的疆界,是一种新尝试?

  赵勇:我不太同意这种观点,散文确实是一种自由的文体,而任何文体也处在不断的演化中,会吸收别的文体的特点,但我觉得最核心的东西无法变,不能变。

  董桥英文很好,不知道他的文字跟翻译有没有关系,精通英语或多或少会影响母语写作的遣词造句,句式安排,等等。比如台湾一些诗人,受西文影响,写出来的诗歌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但董桥好像又不是这样的。可以感觉到他也受了影响,但化用得还不够好。

  羊城晚报:都说他写的东西有才子气,但也有观点认为才子气、文人气,对文学创作是有害的,您怎么看?

  赵勇:这不能一概而论。文学创作有点才子气、文人气也未尝不可,关键在怎么运用和处理。比如汪曾祺,他的散文有文人气、书卷气,甚至有人说他是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有股士大夫气,但他的东西还有别的气,尤其他还引入了很多来自民间的东西,让它们形成某种碰撞和交融,这样他的散文就显得与众不同。他的文字清新自然,又很有韵味。你能说他没才气,没文人气吗?

  所以还是要看你怎么利用。是用其他什么气来中和才子气、文人气?或是同化才子气、文人气?还是你觉得才子气、文人气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气质,要打造,甚至是炫耀,或者是作为某种品牌来经营?

  羊城晚报:董桥有刻意去雕琢自己的才子气吗?

  赵勇:感觉他有一些。为掉书袋而掉书袋,有些读者看了估计会云里雾里。比如:“父亲坐在书房里靠窗那堂软垫沙发上,两手捧着一盏新沏的铁观音,白烟袅袅,凄凄切切半蒙住他那张有风有霜的脸,沙发的蓝绒底子洒满翠绿竹叶,衬着窗外一丛幽篁,格外见出匠心。”这里倒是没掉书袋,但我不喜欢,感觉像是高级“知音体”。

  文化快餐吃多了没营养

  羊城晚报:这些年董桥的书一直卖得不错,也一直有新书出版,装帧越来越精致,为什么今天的读者会喜欢董桥的东西?背后是否有更深层的原因? 

  赵勇:以前小资产阶级情调一直是被批判的对象,经过批判后小资调调基本绝迹了。社会发展到今天,人们生活富足了,所谓的中产阶层、中产趣味、小资阶层也都出现了,这是事实。有了这样的受众,出版商就会去迎合这批读者。而董桥的文字可能恰恰提供了适合这个阶层读的东西。所以书商会用心包装,装帧做得十分漂亮,吸引受众。董桥也可能存在一批粉丝读者,凡是他的作品面世,都一定要“请”回家,读不读是另一回事,但要收藏起来。就像你有可能不喜欢他的文字,但书的包装可能就已经把你打败,让你忍不住就买下了。

  羊城晚报:把董桥放到港台作家里来看吧,您怎么看当下的港台作品热?

  赵勇:包括董桥在内的一些港台作家,他们的消遣功能可能更大一些。港台不少作品,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金庸、古龙、梁羽生的武侠小说,琼瑶的小说,三毛的作品,其实都是大众文化产品。

  大陆革命那么多年,人们的感情僵硬、板结,基本的七情六欲可能都没了,只剩下阶级仇、民族恨。所以在上世纪80年代,这些软性的东西一过来,对我们那种僵硬的意识形态有化解和冲击的作用,对人们有情感教育和人性启蒙作用,这是正面影响。但这些作品确实又是大众文化产品,是文化工业生产出来的东西,它最主要的功能是供人消遣和消费。当然文化消费品也有高低之分,但大体上都属于文化快餐,心灵鸡汤。文化快餐可以吃吃,但吃多了没什么营养,吃的时间太长甚至会影响人们的口味。

  羊城晚报:但港台文学中也有非常重要的严肃的文学作品。

  赵勇:当然,龙应台的作品我很喜欢,齐邦媛的《巨流河》,包括以前的李敖,包括柏杨,确实有铁骨铮铮的感觉,那就是风清骨峻。不管是做人还是作文,他们流露出来的精神气质,是好多大陆作家都不具备的。

  场面话和私下评价差较远

  羊城晚报:文学界是不是存在小圈子的吹捧现象?

  赵勇:这是肯定存在的。我不知道香港、台湾是什么情况,但大陆的圈子化的确比较厉害。经常看到的情况是,一个作品出来,要先开作品讨论会,请亲朋好友来说好话,说过头的话,请媒体记者把这些表扬的声音传递出去。在此之前,普通读者对这个作家并没有太多的判断力,而小圈子里的人,如果他本人还是某方面的权威专家,大家就很相信他的话,无形之中就形成了宣传和推销的效果。这种宣传方式容易给人一种印象,感觉某个作家很牛很厉害,实际上可能并非如此。大家在场面上说的话,和私下说的话,弄不好有时相差还比较远。

  羊城晚报:有不少是被小圈子高估了的作家?

  赵勇:肯定有,甚至包括被写进文学史的一些严肃作家。当某位作家被某个圈子认可,圈里的人又是权威人士,当他可以主编文学史时,就可以让你进入文学史的叙述。但这种叙述有可能是和这个作家应有的文学地位不相称的。比如前几年特别走红的《狼图腾》,我就看到已有“准文学史”给了它一个位置,对它有很高评价。评论家其实也是权力的掌握者,一些作家跟评论家搞好了关系,也就进入了某个圈子,而进入圈子是会得到很多好处的。  但我还想说的是,某时某地某个作家被拔高了,其实没什么关系,最终还是要经过时间和历史检验。今天他可能在圈子里被一些人捧得很高,但时过境迁,他的作品是否还能被专家学者和读者认可,仍然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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