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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开夜宴——谈十五之夕的荣国府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2日10:06 来源:中国艺术报 王彬
2010版电视剧《红楼梦》中“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剧照2010版电视剧《红楼梦》中“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剧照

  十五将至,看过《红楼梦》的读者难免想到荣国府,回想那里的人物是如何度过这个节日的。如果把那些人物在那一晚的活动检索一番,或许是一件有趣味的事情。

  且说这一天,依据书中的写法是,“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花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 。但是,这个家宴,并不团圆,而有三个人物缺席:一是贾政,被皇帝钦点了学差,在外地巡视未回;二是贾敬,宁府的长男,贾母的侄子;三是贾赦,荣府长男,贾母的大儿子。贾敬因为好道,素不茹酒,即便是春节这几日在家,“亦是静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 ,而贾赦领了贾母的礼物后,便告辞而回到自己的住处,与众门客赏灯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其取便快乐,另与这边不同” 。

  而这一边,上首两席是李婶与薛姨妈。东边是贾母,宝玉、黛玉、湘云与宝琴陪侍。下面是邢夫人与王夫人。再下是尤氏、李纨、凤姐与贾蓉的妻子。西边是宝钗、李纹、李琦、岫烟和迎春姊妹。这是坐在大花厅内的女主人。男主人则坐在大花厅的廊子下面,以贾珍为首,其下是: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等,总计二十九人。贾母的座席与众不同,不是椅而是一只矮足榻,上面放着靠背、引枕与皮褥子。榻上放着一个洋漆描金小几,“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 。榻下摆着一张高几,陈设缨络、花瓶、香炉等物。又设一张精致的高桌,“设着酒杯匙箸” 。“每一馔一果来,先捧与贾母看了,喜则留在小桌上,尝一尝,仍撤了” ,放在宝玉等四人席上。

  大花厅里摆着一架名贵的十六扇的屏风,“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缨络” 。两边的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同时将窗格、门户全部摘下来,悬挂彩穗各种宫灯。在廊檐内外及两边游廊罩棚里,则“将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堆、或抠、或捐、或纸诸灯挂满” 。为了看戏清爽,在每人的席位前还竖立“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有烛信,插着彩烛” 。荷叶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如今皆将荷叶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戏分外真切” 。贾母歪在榻上与众人说笑,又取眼镜向戏台上看,与李婶、薛姨妈笑道:“恕我老了骨头疼放肆,容我歪着相陪罢。 ”又命丫头琥珀拿着美人拳捶腿。而这时正唱《西楼》之中的《楼会》 ,搬演于叔夜和妓女穆肃微的故事。二人相会之际,书童文豹上来传说于父之命,让他去“赴社” 。于叔夜赌气去了。扮演文豹的演员虽然只是个孩子,却在台上现场发科诨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 ”听了这话,贾母等人都笑了。薛姨妈问这孩子几岁了,凤姐说“才九岁” 。贾母笑道:“难为他说得巧。 ”便说了一个“赏”子。“早有三个媳妇已经手下预备下小簸箩,听见一个‘赏’字,走上去,向桌上的散钱堆内,每人便撮了一簸箩” ,向戏台上说道:“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 ”说着向台上一撒,贾珍与贾琏也忙命小厮们撒钱,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贾珍与贾琏又进到花厅内,给李婶、薛姨妈斟酒。二人忙起身笑道:“二位爷请坐着罢了,何必多礼。 ”于是除邢、王二妇人,“满席都离了席,俱垂手旁侍” 。贾珍与贾琏来到贾母榻前,由于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下:“贾珍在先捧杯,贾琏在后捧壶。虽只二人奉酒,那贾环弟兄等,却也是排班按序,一溜随着他二人进来,见他二人跪下,也都一溜跪下。宝玉也忙跪下了。 ”喝过酒,继续唱戏,“一时上汤后,又接献元宵来” 。

  这一晚,看戏、赏灯、家宴、吃元宵,最后是放烟火,将荣国府渲染得炽烈、多彩。但是,这样的夜晚与这样的氛围,只属于贾府的主子而与奴婢无关。看戏的时候,正在热闹之际,宝玉离开席面向外走。贾母问他去哪儿?宝玉回答,只出去就来。贾母嘱咐婆子与丫鬟跟着。但是没有见到袭人,只有麝月、秋纹并几个小丫头随着。贾母感到奇怪,问道:“袭人怎么不见?她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子出来。 ”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她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 ”贾母听了点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她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 ”儒家讲究孝道,在父母亡故以后,不能为之守孝,是违背封建道德的。而贾母却在这里毫无忌惮地宣讲“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 。这里面有什么道理?这是因为,在封建社会,奴婢,无论是经过官府认定的红契,还是未经过官府,私下买来的白契奴婢,都没有独立人格,对主人而言,奴婢只是会说话的工具而已。他们的生老婚配,俱由主子做主,在主子面前,主子大于父母,奴婢没有任何尊严与亲情可言。看到贾母不高兴,凤姐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晚上袭人即便没孝,那院子里也须得她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若她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 (宝兄弟)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叫她不用来,只看屋子。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也不耽心,又可以全她的礼,岂不三处有益。 ”听了凤姐这番话,贾母认为有理,便叹口气说,袭人也很不容易,正好鸳鸯的母亲也死了,也没有能够守孝,“如今叫她两个一处做伴儿去” 。又命“将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与她两个吃去” 。琥珀笑道:“还等这回子呢,她早就去了。 ”

  在怡红院,相对大花厅,这里十分清冷,只有几个值班的婆子东倒西歪打瞌睡。袭人与鸳鸯在宝玉的房间里聊天。说到双方新近过世的亲人,鸳鸯叹了口气说,可知天下之事难以预定,论理,袭人一人在贾府,父母在外头,而且每年都东去西来的,没有一定的规律,很难为他们送终,“偏生今年就死在这里,你倒出去送了终” 。这是很难得的。袭人认可鸳鸯的话,认为说得有道理,能够为父母送终,“太太又赏了四十两银子,这倒也算养我一场,我也不敢妄想了” 。同样是人,但有的是主子,有的是奴婢,即便是得宠的奴婢,即便是正月十五,即便是热闹的元宵之夜,即便是父母新丧不久,还是在百日之内的热孝,为了主子的利益,也不可以尽人子之道,主子认为应该是这样,奴婢也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这就是当时制度的准则, 《红楼梦》无非潜移默化地体现了这一准则而已。

  正月十五,在这一天的晚间,荣国府的主子与荣国府的奴婢便是在如此不同的情景之下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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