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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身后20年 热捧共冷落同在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27日10:03 来源:北京日报 路艳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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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在柳青(著名作家,代表作《创业史》)墓前沉思。▲路遥在柳青(著名作家,代表作《创业史》)墓前沉思。

  1992年11月17日,年仅42岁的作家路遥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在他身后20年,留下的却是一个奇迹:开卷监测数据表明,仅今年1月至11月,路遥百万字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销量就已达到1998年销量的39.7倍,三卷共九十余万册。一方面,路遥作品的生命力因时代和社会的变迁而愈发顽强,另一方面却是读者的热捧和文学评论界的冷落造成的巨大反差。路遥现象值得回味和反思的地方很多。

  逝者:文学品格的坚守

  《平凡的世界》至今还在上演着难以复制的文学神话,但在其问世之初,这部作品的创作方式就被认为已经过时了。从它诞生之日起,评论界对路遥的冷落,一直持续到今天。

  在女画家邢仪的画笔下,作家路遥与妻子林达的婚礼曾以速写和油画的不同形式展现过。关于路遥的深刻记忆,邢仪不仅绘入画作中,还以一幅幅画面记录在脑海中。

  当时还在西安的邢仪,清楚记得路遥完成《平凡的世界》时的样子。“他似乎一下子老了二十岁,瘫坐在陕西作协大院门口的一把破藤椅上,叹息着说:‘太累了’!”

  路遥的太累不仅有写作的身体之累,还有顶着评论界压力的身心之累。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白描一语道破:“《平凡的世界》让我们现在得到了巨大收益,但其诞生却比我们常人想象的难得多。”

  1986年一个冬日的下午,下着大雪,《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研讨会在京举办,各位文学评论家对路遥新作几乎全盘否定。白描回忆说:“我记得很清楚,理直气壮肯定《平凡的世界》的只有两个人,他们都是中国社科院资深评论家,一位是朱寨老先生,一位是蔡葵先生。”

  路遥回家的路充满了浓重的悲情色彩。白描说:“我陪路遥离开北京的那天,风雪依然弥漫,去往首都机场的路,没有现在的高速公路,只有辅路,雪是横着飞,有点林冲风雪山神庙的感觉。”行车路上,汽车和对面来的车几乎相撞,车滑到一边。白描吓得大叫,而路遥在后面昏昏欲睡,他似乎完全被失败、批评打蒙了。那一瞬间,他对车祸全然没有任何感觉。

  《平凡的世界》受到的冷落,确实伤了路遥。他曾经对贾平凹说:“狗日的,一满都不懂文学!”在给朋友谷溪的一封信中,他曾写道:“我一定要用我的劳动成果回答我的朋友和敌人。”

  路遥执拗地坚持了自己对文学的认识。“别人再打击,他不会弯屈,他是在对时代风向挑战。”延安大学教授、路遥文学馆馆长厚夫说,正是在别人的不断打击中,路遥接二连三完成了《平凡的世界》的第二部和第三部。

  厚夫提高了嗓门说,当时最为艰难的是,在写作《平凡的世界》时,路遥拒绝了新潮,而是坚持了在当时貌似过时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

  “我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文学场中生活过,当时正在北京上学,我甚至还模仿过魔幻现实主义写作。”厚夫说,那是中国文学最盛行方法论的时代,黑色幽默、意识流、象征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等,像走马灯一样来到中国,令人目不暇接,那些对马尔克斯、弗洛依德、尼采、叔本华都不熟悉的人,几乎不可能玩文学,在这样的文学环境下,许多大腕级作家都竞相赶起了潮流。

  路遥没有站在潮流中,他甚至不直接面对文学界和批评家,而是直接面对读者。厚夫分析说,通过研究路遥的创作笔谈可以发现,一方面路遥认为,在中国,现实主义并没有得到高度的发展,需要优秀作家补上这一课。另一方面他理解了读者的选择,他认为,中国最普通的读者需要的是真实、充满美好向上力量的作品。

  厚夫总结说,用现实主义手法写史诗性的作品,恰恰证明了路遥看问题的深邃,远远超过同时期的许多作家。“我总在想,路遥这个人太厉害了,个体向群体挑战,相当于堂吉诃德拿着长矛挑战风车。”

  但评论界始终不认同路遥也是不争的事实。“洪子诚所著《中国当代文学史》里只字未提路遥作品,陈思和写的《当代文学史教程》只分析了《人生》,《平凡的世界》一笔带过。”厚夫认为,路遥还活着的时候,评论界对他的忽视和遗忘就已经开始了。

  作品:励志效应扩散30年

  评论界的冷落和忽视,并没有妨碍几代读者对《平凡的世界》的追捧。时代和社会的变迁,令其励志和温暖人心的力量更加显著。

  “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而不论其结果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总不枉在这世界上活了一场。有了这样的认识,你就会珍重生活,而不会玩世不恭;同时,也会给人自身注入一种强大的内在力量。”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写下的这段话,至今还通过微博竞相转发。

  值得关注的还有本报独家披露的这组数字,自1998年开卷“全国图书零售市场观测系统”建立以来,路遥《平凡的世界》的监控销量逐年攀升,仅2012年1月至11月,《平凡的世界》监控销量已达到1998年销量的39.7倍,三卷共九十余万册。

  据北京开卷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全国图书零售市场观测系统”显示,自1998年以来,共有78种《平凡的世界》进入开卷观测系统,其中仅2009年1月至今的图书销量,便是1998年至2008年11年销量的1.65倍,高达三卷230万册,创下了历史新高。

  和这组令人惊讶不已的数字相呼应的是几代读者的共同阅读。

  《收藏界》杂志社社长高玉涛追随路遥已经长达30年。他回忆说,《人生》1982年面世后,他一口气读了两遍,当天夜里竟挑灯夜战,写下了平生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小说。

  写小说未果,高玉涛却将自己与《人生》主人公高加林进行了对照:“作为陕西一名农村青年,我的理想原来是当司机、当兵,但是,因为中农身份和没有后门,两个理想都先后破灭了。和高加林比较后,我似乎明白了,参军、当司机怎么能算理想呢?”

  从高加林身上,高玉涛汲取了养分:要改变命运惟有奋斗。经过几年的努力,高玉涛办起了乡镇企业。而在此后的人生道路中,高玉涛对路遥的追随也未曾减弱。《平凡的世界》他曾读过两遍,生活顺畅的时候,他会翻开《在苦难的日子里》,而在事业遇到不顺或发生重大变故时,他一定会精心阅读《早晨从中午开始》,这部书他前后读过近十遍。

  更多的读者通过《平凡的世界》等作品,理解了生活,理解了生活中的底层人,感受到了温暖人心的力量。70后文学博士张莉如是说:“时隔多年,我清楚地意识到,《平凡的世界》其实建构了我对生活的理解——它给予我的人生观与价值观,让我对一群人永远心生亲切和敬意。”她认为,在《平凡的世界》之后,我们很少再能看到关于煤矿工人积极乐观的生活境况,他们在一度的笑语喧哗之后重又归入黑暗的、潮湿的地下生活。他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变得寂寂无声。

  和前辈一样,一些年轻读者也从路遥的经历和作品中找到了人生方向。80后读者、中国人民大学研究生王倩管路遥叫“邻家大哥”,她认为自己和路遥有着相似之处。王倩从乡下来到市里的重点高中,也穿着不合时宜的旧衣裳,讲着拗口的普通话。“那时我看了《平凡的世界》,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怀着自尊,但又很沉默,心里带着热情的乡下孩子很多。”王倩从路遥的经历里看到了只要坚持理想,通过努力就能够赢得人们的尊重。她发奋苦读,来到北京,进入高等学府,也和路遥一样选择了文学专业。

  厚夫说,路遥其实并未渐行渐远,他的读者并不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人,全国各地的年轻学生都喜欢路遥,“剥离了当年的文学环境之后,路遥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更多给年轻人以励志,其作品向人们提供了一种向善和向上的力量。这也是人类的普遍情感。”

  同行:矛盾心态评点前辈

  与读者单纯的热捧和追随有所不同的是,面对路遥,当今一些作家更多报以矛盾心态。

  “我对路遥是爱之又恨之,他提供的精神安慰不是最好的,但又是最罕见的。”作家阿乙这番话,反映出当下一些作家对路遥及其作品的真实心态。

  阿乙认为,路遥已经达到了中国文学的高峰,这个高度也许后人是无法超越的。“他写作的规模,我很感兴趣,他那种叙事方式,当下文学已很少看到,甚至已经失传。”在阿乙看来,路遥的叙事方式与俄罗斯19世纪文学一脉相承。他写的事情虽说不大,但一定以波澜壮阔的姿态来写,追求大规模、大场面,这就好像大将军、大元帅以笨拙而又高昂的姿态将坦克开过原野一般。

  路遥用生命来写作,作品充满了悲悯、正直和诚实,内心深植着对文学的崇拜,这一切都是阿乙所欣赏的,阿乙认为这些特质也暗合了当时读者的需求。“我想这可能和时代很有关系,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中国城镇化的开始,许多农村人走向城市,面临着内心的挣扎,很多人需要安慰。而路遥的作品正好给这些去往城镇的农民子弟极大的宽慰,并成为了很好的心灵鸡汤。”阿乙说。

  但路遥的同行也毫不客气地认为,所有伟大的作家都有局限性,老前辈同样不例外。

  “我不认为路遥所创作的文学形象——《平凡的世界》主人公孙少平是最好的,我认为中国最好的文学形象还是空白,需要未来的作家来填补。”阿乙坚持说,路遥创作的人物,容易变成高、大、全,内心的苦痛容易变成诉苦,甚至成为对读者的某种勾引。“他的作品不像《忏悔录》等一些西方名著,会剖析人物自身丑恶、艰难的一面,把人作为一个包含正负两极、善良和邪恶这两极来写。” 

  “有些故去的作家永远忘不掉,他永远会在你这儿占据一席之地。”作家蒋一谈坦言,他在写作时不会想起路遥,却永远不会忘记李白、鲁迅、莎士比亚,“我总在想,文学是创造一种生活,但很多作家是在模拟生活,所以我说,路遥的表现方法还是有某种欠缺,他是将现实生活还原了一下,只能打动那些有类似命运的人。”

  蒋一谈说,农村青年要外出打拼,回到乡村又回不去,这种失落感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就是“离散”。“虽然高加林、孙少平的失败感和这个时代年轻人的失败感相呼应,但这个时代年轻人的失败感,远远大于高加林和孙少平。”他认为,这个时代不再仅仅是失败感,而是在失败过很多次之后茫然无措的感觉,比高加林和孙少平更痛苦。实际上,路遥作品的深刻性难以满足今天的读者。

  路遥作品是否真能跨越时空,跨越族群,成为旷世之作,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同为作家的厚夫非常肯定地说:“中国只要有社会等级,就有路遥的市场;中国社会只要有城乡社会二元结构,就有路遥的市场;中国社会只要有奋斗者,就有路遥的市场。”蒋一谈也预言,中国未来一二十年还会继续城镇化,路遥的价值还会体现出来,他依然还会打动那些感同身受的人。

  反思:路遥现象契合屌丝文化

  和作家们的矛盾心态能产生某些关联的是,文学评论家们对路遥、对路遥现象的冷落至今没有多少改变。

  当听闻记者的采访要求时,多位评论家都纷纷以各种借口拒绝——“我对路遥不感兴趣”、“我看路遥作品已是十几年前了,现在没有更新的感受”、“我正忙着赶一篇论文,找其他人吧”。

  西北大学文学院教授杨乐生对评论家们的反应表示理解:“我感觉,和路遥没什么接触,没有饥寒交迫生活经历的那些评论家,的确很难理解路遥。路遥的作品毕竟还有一些不足,比如节奏缓慢,和新的文学有一定距离等。”

  杨乐生认为,读者喜欢某一作品并不意味着这部作品一切都好,读者也涉及文学素养的问题:“喜欢路遥作品的读者群十分广泛,但这个读者群的组成是非常复杂的,你不能说他们都是专业文学读者或者文学爱好者。”

  对于读者的热捧和评论家的冷落这一独特的路遥现象,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却直言不讳:“评论家太忽视读者了,他们推的作品读者不关心,但是对读者重视的作品却极其漠视,对广大读者有深远影响力的作品,评论家缺乏足够的重视,缺乏公正的评价。”

  邵燕君认为,这一现象的产生是由于评论界本身过于精英化,同时又存在市场化、圈子化的问题。而另一方面,评论家对读者的长期忽视,也恰恰说明文学评论界的所谓文学标准出了大问题。邵燕君说,评论家的评判标准是按西方现代主义的线性发展来确定的,往往认为后来出现的文学形式一定最先进,“其实不一定,后来产生的技术手法一定会超过前面的技术手法的说法站不住脚,这就如同说宋诗一定超过唐诗,也是不成立的。”

  事实上,就在读者和评论家的文学观之争经久不衰的同时,路遥作品其实已和时下流行的屌丝文化现象产生着契合。长期从事网络文学研究的邵燕君认为:“我给‘屌丝’的定义是,被阻隔了上升空间的下层有为青年,高加林、孙少平都是屌丝。”孙少平虽然得到了贵人的帮助,但是他没有靠这些关系,最终实际上什么也没得到,没有考上大学,没有发财致富,只是做了一名矿工,但是他内心达到了平静,他依然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屌丝孙少安的逆袭,给现今这些阻隔了上升空间的广大屌丝们以更大的安慰。也正因为这样,路遥作品才越来越红。”邵燕君抛出了独家观点。

  邵燕君坦言,路遥有一种黄金信仰,他所书写的作品传达的都是勤劳能致富的正能量,他书中的人物都是从生活大地走出来的:“但路遥走后,很多作家都没有办法再给读者提供这种光明、温暖的正能量了。”

  即便如此,面对社会的快速变化,一些优秀网络小说作家继承了路遥的优秀传统。邵燕君说:“我认为,网络文学吸收的文化资源,新时期文学以来唯一的作家就是路遥。”她举例说,被称为“网络文学大神”的作家猫腻,在其作品《间客》中,主人公就说道,他最喜爱《平凡的世界》,这是他看到的最伟大的“YY小说”。

  猫腻小说中的主人公和孙少平有类似之处,但他不是屌丝的逆袭,而是以反抗压迫者的逻辑取得胜利。和猫腻一样,为了让主人公取得胜利,不少网络作家纷纷采取玄幻写作的方式:“优秀网络作家赋予主人公超能力,实现其人格上的完善、道德上的追求,以及给予读者积极的鼓舞。”邵燕君如是说。

  从某种意义上说,路遥没有后继者,因为就今天而言,很多作家已很难去走路遥走过的现实主义创作之路,但路遥的文学精神,他作品中向上、向善的追求,却被当今一些优秀作家以另外的形式继承下来。

  独家消息

  《平凡的世界》将拍成50集电视剧

  本报讯  据路遥之女路茗茗介绍,他父亲的作品《平凡的世界》将搬上荧屏。这部由著名导演刘江执导的长篇电视连续剧大约50集左右,预计2014年下半年与观众见面。

  路茗茗透露,早在2006年,《平凡的世界》影视版权就已授权给一家公司,但是,因各种原因而被搁置下来,剧本创作前后也换了好几个编剧,“目前剧本已经完成,但剧本不是一个人写成的,而是由一个团队集体完成的。”

  从2013年年初开始,导演刘江将用整整一年时间,完成该剧的前期准备和拍摄。“电视剧《平凡的世界》预计2013年夏秋开拍。”路茗茗说。

  “路遥文学奖”明年初设立

  本报讯  中国名家收藏委员会、《收藏界》周刊与文化艺术界知名人士高玉涛、张贤亮、罗杨、高为华、许四海、阎正、黄立新、冉劲松等共同发起的“路遥文学奖”基金会将于2013年1月在京成立。

  该基金为纯文学公益性质,旨在倡导文学关注民生和社会底层人群,鼓励和促进现实主义文学创新与发展,挖掘并发现在现实主义文学创作上的优秀作品和杰出作者。该奖项设置以双年度五年制为原则,2015年12月3日(路遥66岁诞辰)为第一个颁奖日,颁发1992年(路遥逝世)至1996年五年内海内外华人报刊、网络等媒体公开发表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包括长篇、中篇、短篇小说、散文、诗歌及路遥文学研究等六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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