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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亮:在“瓶装人生”中寻找诗意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03日13:49 来源:文学报 金莹

  “……不断退后。我出不来而不自知,过着瓶装人生也不自知/只是每一步都得拧紧,摇晃的自满和自私/有保持一种形状的需要——穿正装去上班、体面雇工生活,即使/电话两端的两人,各自分心地织得出一副手套”,在题为《瓶装人生》的诗歌中,高亮亮这样写道。就在不久之前,这位年轻的“80后”上海诗人以这首新诗获得第34届台湾联合报文学奖新诗大奖。几乎是同时,他的另一首诗歌《女巨人》获得第39届香港青年文学奖新诗高级组冠军。

  同时获得香港、台湾两地旨在奖掖新人的新诗大奖,高亮亮的诗中自然有能打动评委的因素:“这一次的参赛作品,或者说这个时代诗的最大挑战是:如何在虚无、无聊的生命里淘金?这首诗展现各种技巧,便是用它的方式淘到了一点金。它企图展现各种技巧,焦点集中、结构严谨,一方面没有放弃意象的细节,一方面又能处理大的结构,小题大作得很漂亮!”“这首诗有重心有思考,写了生命的绝境与疏离,带有卡夫卡的气味。”联合报文学奖的评委对这首《瓶装人生》作出了这样的评价。

  在一般人看来,或者说在那些没有读到过高亮亮诗作的人看来,现实中的这个年轻人,正是城市里大多过着“瓶装生活”的人们中的一个:他们从大学毕业,经过摸爬滚打,有了经验,收入逐步稳定,熟练地以各种姿态面对不同的人群,知道生活之下潜藏的各种规则。他们积极生活,也仍需每天开车穿过大半个上海,去城市的另一端上班。

  但是,如果你知道这年轻人有过一个网名叫“1900”,如果你曾听过“开闭开”诗歌书店的名字,就会知道,高亮亮的“瓶装人生”里隐藏着怎样的一颗“诗歌心”:三年多前,他与另外四个因诗歌在犀牛书店里结缘的年轻人,以初出茅庐的劲头,在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西路上找到一个安静角落,开了一家小小的诗歌书店“开闭开”。在为期九个月三周零一天的营业时间里,他们举办诗歌研习会,邀请诗人开办讲座,将他们推崇的好书介绍给年轻的诗歌爱好者,小小的诗歌书店办得有声有色。只是,“贩诗”终难赢得生活。后来,犀牛书店和“开闭开”相继歇业。对于上海这座巨大的城市而言,一家小小诗歌书店的谢幕,注定了只能悄无声息。

  如果说,书店的关闭意味着年轻人理想主义的暂时偃旗息鼓,那支持这理想主义的、更向着内心的诗歌写作却没有因此停止。就像“开闭开”的停业告示所写:“虽说我得走,却并不变成/破裂,而只是向外伸延,/像金子打到薄薄的一层。/……你坚定,我的圆圈才会准,/我才会开始在终结的地点。”“开闭开”的这些年轻人,以各自的方式延续着对诗歌、对文学的追求:其中一个创办人去了季风书店,继续自己的书店之路;一个女孩嫁给了诗人,去了他乡。至于曾被人叫做“1900”的高亮亮,则继续在闵行的一家报社做着版面编辑的工作。虽然他编辑的版面内容是与诗歌毫无关联的时政和经济,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日常生活里,默默在心底酝酿着一首又一首诗。他写出一首后便读给妻子听,听取意见,修修改改,琢琢磨磨。“一个爱诗的人怎会停下脚步,诗就是不得不写。”高亮亮说。

  在高亮亮的形容中,诗歌写作便如一个占卜人寻求神祇,有一种脱离日常的神圣感:“诗的第一段你得找到一个音调,一个只属于这首诗的音调。这很难,你拿着笔和纸像占卜人寻求神祇,寻找天地之间偶发的、心灵里生长出来的属于这首诗的纯粹音调。找到它,你才有完成一首诗的勇气。接下来,你闭息凝神调动意象和比喻,驱动语言,去不断趋近那些让你难受的、困惑的痛感。到了结尾,你更不能放松,你得跳跃,获得向上或是向下的动能,你飞翔或沉潜,来完成这最后的一步。”

  这个通过阅读完成自己的诗歌成长之路的年轻人,在去台湾领奖后,言语中带了些微遗憾。因为在那里,他看到诗歌写作与教育体系相互牵系扶持,年轻人可以通过各种开放的文学奖项进入诗歌写作,在文字及风格上,一代一代的诗歌写作者之间有着隐隐的传承关系。但是,对于始终独身前行的高亮亮而言,他的诗歌传承来自自然觉醒、自我阅读,来自那一本本沉默的书籍上一大串的名单:策兰、卡瓦菲斯、阿米亥、拉金、曼德尔斯塔姆、帕斯捷尔纳克、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米沃什、赫伯特、辛博尔斯卡……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他和他的诗歌是孤独的,他的读者和欣赏者常常只有安静听他朗诵每一首诗歌的妻子,经营“开闭开”时结识的几个诗友,以及一些志趣相投的豆瓣网友。而在与他同龄的诗歌写作者中,以类似方式成长的年轻人不在少数。

  写诗,读诗,与热闹的诗坛与宏大的理论并未有多大联系,高亮亮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现实主义”写作路数。他在诗中写人与人的戒心,写成长中的性体验,写亲人之间难以避免的伤害,写婚姻的忠诚与欺骗,写面对病痛、死亡的焦虑,也写无所不在的权力造成的恐惧,写那些被忙碌平静的日常生活掩盖的隐藏。“我写的从不远离我自身,所有的反讽与刺痛最后都指向自我的怀疑与讽刺。”他说。

  而自由生长也有益处。在高亮亮看来,这样的诗歌写作会少些约束,多些背叛的意味。在这个年轻人看来,诗歌的本质就是“背叛”:“诗歌起源于背叛,讴歌成就不了诗歌。好诗人总是骨子里的背叛者,即使偶尔换上甜腻的嗓音。”“诗歌的背叛正如同一把带着护套的剃须刀,在一些特定的早晨,割破生活的表皮,让你看见柔软的血肉。”即使他写的都是些微小的日常背叛,却也是一种反抗。

  “为什么写诗?于我而言,写诗就是要写出生命经验里的痛感和那些令我深深窘困的体验。诗人是一些奇怪的人,看了太多的尘世,我们突然从生活中远离,从家庭中远离,从你爱的人身边远离,突然背过身去,回到内心世界,将痛感与窘困郁结成诗。”高亮亮说。他已接受了“穿正装去上班、从事体面雇工生活”的日常,也依然在内心用诗歌背叛这“瓶装人生”。他坐在对面,笑得温和无害,把所有的锋利放在了文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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