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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长空》:史笔作剧的典范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8日09:13 来源:文艺报 李美皆

  2001年,一部仅有10集、600分钟的美国电视剧《兄弟连》轰动全球,也给了中国电视剧制造者一个“兄弟连情结”。2006年的《战火兄弟连》(另名《生死十日》),2009年的《中国兄弟连》,命名的意味更为明显。《兄弟连》反映的是二战期间美国101空降师506团“英雄连”——E连真实的战争经历,中国制造的这两部剧作与《兄弟连》所表现的时间大致相同,但军种不同。2006年,高希希执导《垂直打击》,反映中国当下空降兵生活,号称中国版《兄弟连》,从军种来看是一致的,但时代不同。这一次《血战长空》,反映二战背景下中国空军的战争,既是关于二战的,又是关于空军的,高希希终于拿出了最接近于《兄弟连》的电视剧作。但这一种接近仅仅是形似,是否达到了神似才是最重要的。

  《兄弟连》的首要特点就是符合历史真实。《兄弟连》原著是一本访谈性质的多人回忆录,作者斯蒂芬·安布洛斯是美国著名的二战史专家,他写这部书的主旨就是要从细节反映战争的大局,写作过程细致到对于真实人物战后去向(包括葬礼上来了多少人)都进行了追踪;忠实于原著的改编,亦保证了《兄弟连》最大限度地符合历史原貌。之所以将虚构搁置一边,是因为在特定的历史时空中,真实比虚构更能放射出自然的光芒。

  在还原历史真实方面,《血战长空》下了大工夫。《兄弟连》的真实归功于作者对E连士兵们的长期采访,《血战长空》的真实则归功于江奇涛和高希希对于战史战法的严密考证。这一点在当今戏说成风的电视剧界特别难能可贵。该剧主创们的所有努力,就是为了保证再现战争尤其是空战场面最大限度的真实,而惟有真实,才能获得进入历史的最佳状态。这一点与《兄弟连》是一致的。开播以来,《血战长空》确实经受住了军事迷的挑战。这种真实还是建立在专业基础之上的,体现出了“空军制造”的优势。高希希属于空军,更是一位飞行发烧友,他的敬业不仅体现在对于各类机型的了解,而且体现在对于高难度飞行动作的了解,比如失速状态以及失速之后怎样将之拉回等。这些硬功夫,即便不是军事迷,在观看的过程中都能感觉到,并为之折服。

  《兄弟连》每集开头的老兵访谈相当于一种独白,大致揭示了这一集的主要内容。《血战长空》中马昕蓝的旁白,可以视为对《兄弟连》的借鉴,有一些必要的历史背景、事件的交代和题旨性的历史思考,都在马昕蓝的旁白中展开。选择马昕蓝来进行旁白是最自然的,因为她是兼有明暗两种身份的人,两边的事她都知晓,用小说写作原理来分析,马昕蓝的视角就是全知视角,其叙述是全知叙述。同时,她也是作者的代言人。

  与《兄弟连》一样,《血战长空》中的历史事件都实有其本,主要人物都有原型。它以空军为线索,讲述了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武汉会战、重庆大轰炸等每一场战役的战况,以及美国、苏联援华航空队的事迹,既有高层决策者的戏,又有基层战斗者的戏。高云天的原型是高志航,刘长岭的原型是刘粹刚,徐士业的原型是阎海文,崇海的原型是沈崇海……他们英勇悲壮的表现基本是真实的,绝非打造出来的“典型”。高希希和江奇涛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发现整机自杀式投向敌方阵地的事迹不是个别行为,深深为之震撼;制作该剧,实际上也是他们在向这些永远定格在年轻之中的飞行英雄致敬。因为表现的是国军飞行员,高希希和江奇涛不负有打造他们光辉形象的政治义务,所以没有拔高什么,这是可信。同时,也没有贬低什么,这是可敬。后一点尤其不可忽略。

  当笔者试图去叙述那些悲壮时,深感到文字之轻、之无力,影视艺术在这方面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它可以用镜头语言去讲述。语言是多余的,惟有在观看中深深融入并心痛。

  抗战爆发时,中国空军太年轻了,飞行员从航校毕业到牺牲,平均“寿命”是6个月,他们明知家底单薄的中国空军与装备先进的日本空军不可同日而语,仍然慷慨赴难,义无反顾。那些越来越多的饭桌上空下来的碗筷和宿舍里空出来的床位,每每令人心碎。中国空军最后几乎濒临整建制地消失了,正如剧中毛副司令所说,委座要我们抵抗到底,这就是底了。《兄弟连》中也是如此,每一场战役结束,都有人回不来了。第一个士兵牺牲时,长官温特斯难过得不行。随着战争残酷的加剧,太多的牺牲已经使他们流干了眼泪。那群阳光的年轻人,已所剩无几。二等兵马拉奇到当地洗衣店取自己的衣服,老板娘问他:“你能不能帮你的战友也拿衣服回去,因为我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来拿。”于是,她一个一个地报着那些永远不会回来的士兵的名字,越报越多……飞行员的挑选非常严格,都是一些非常优秀的年轻人,眼看着年轻的脸一张张消失在空中,宋美龄心痛地说,“我的孩子们,就这么一个个,一个个……”这时候的宋美龄的确像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她的心痛和所有人一样,是整个民族的恸。

  他们并非乐于视死如归,可是,年轻的中国空军注定是悲壮的末路英雄,他们别无选择。就如空军司令员的话:就算输,也要输得浩气长存。腾冲的国殇墓园,南京的抗战航空烈士纪念馆,都是为了铭记那些在抗日战争中为国战死的人们。不管他们属于什么党派,总归都是中国人,只要为了中国而死,就是国殇。爱国的前提是尊重自己国家的历史,后人须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以一种大国家情怀去面对历史。

  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空军能够怀着尊敬之心去再现国民党抗战的这段历史,本身就是大国家情怀的体现。有容乃大,胸怀意味着实力,《血战长空》这样的电视剧能够产生和存在,就是一个政党自信的体现,就是一个国家强盛的证明。

  《我的团长我的团》《中国远征军》都是国民党军队抗战题材作品,都有一个抗战国殇的主题;《远去的飞鹰》也是抗战国殇的主题,而且是专门反映空军的,但重心在于高志航的个人情感传奇;而《血战长空》则是迄今为止惟一一部全面反映国民党军队空军抗战历史的电视剧。

  “空军制造”的关于空军的电视剧已有4部:1999年的《壮志凌云》、2003年的《长空铸剑》(空军指挥学院参与拍摄)、2006年的《垂直打击》、2008年的《和平使命》。《壮志凌云》是一部反映人民空军50年奋斗历程的电视剧,反映了几代空军人的奋斗。《长空铸剑》是一部反映空军新装备部队的电视剧,以空军转型建设和跨越式发展为背景,围绕“跨海突击”训练这一主要矛盾线索和中心事件,多侧面地反映了新时期空军变革过程中的现实矛盾和发展状况。《垂直打击》通过四次空降兵军事演习,反映了中国空降兵部队的战斗风采。《和平使命》围绕着一次命名为“和平使命”的中俄联合军事演习展开,表现了陆海空三军新一代高中级指挥员在信息化战争要求下的蜕变和成长。如果说《壮志凌云》是向老一代空军人致敬的,其他三部则是向新一代空军人致敬的。如果说《壮志凌云》反映的是人民空军的历史,其他三部反映的则是人民空军的现实。

  人民空军的历史,《壮志凌云》已经表现出来了。国民党军队空军的历史,在中国大陆荧屏上还是一个空白。《血战长空》填补的就是这个空白。它选取的是国民党军队空军抗战时期的这段历史,这是今天的海峡两岸能够共同面对的一段历史。因为可以共同面对,所以,中国台湾可以拍《笕桥英烈传》,我们可以拍《血战长空》。对于同一历史的不同角度的表现形成互文,有利于受众更加全面地了解那段历史。

  《血战长空》中陈纳德的视角很独特,不可或缺。他代表的是西方视角、美国视角,他将美国的军事、文化理念和民主、人道精神带到了战争中的中国,当时中国的弊端以他的眼睛去看是最清楚的。当他选择留下来与中国人民一起抗战的时候,他的翻译胡少校劝他回到当时尚处于和平状态的美国,胡少校说:如果中国亡了,那不是你的错,是我们自己不配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胡少校知道陈纳德对于中国的忧心与热爱,所以才会如此劝说。胡少校冷冷的话语里,是多么灼热的痛。爱到极点,也恨到极点,他的痛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周司令说:“日本人的装备和飞行技术优于我们,我们的惟一优势就在于敢拼命,如果连这点优势都拿掉的话……”明显处于弱势,我们优秀的飞行员只有拿自己年轻的生命去血拼。1941年3月14日中国空军第五大队在成都上空与日寇12架零式飞机发生遭遇战,结果是大队长等8人坠机牺牲,从此第五大队被撤销番号,成为无名大队,队员戴“耻”字臂章,直至两年后才以出色战绩恢复大队番号。这种时候,我们的爱国之情被无比真切地激发出来了。

  这种热血情怀常常会给人久违了的感觉,留意一下当今荧屏,单从电视剧名看,出现最多的字眼是:你、我、爱、情、家、女。难道大家就只想看家长里短、男欢女爱吗?这个问题令人困惑。《血战长空》中也有爱情戏。抗战时期的国军飞行员的爱情故事确实是有的,而且还有古典得不可思议的殉情故事。1941年8月11日,无名大队的分队长黄荣发在击落一架敌机后牺牲。他的女友、华西大学经济系女生杨全芳得知后,于次年3月16日饮弹殉情自尽。国民政府航委会感其忠烈,于1942年3月29日把二人合葬于成都北郊的空军烈士墓。南京航空烈士纪念馆里也陈列着二人相并的照片,年轻绚烂得使人不忍看,更使人不忍的是这样的真实情节:黄荣发的遗体要入殓暂厝在观音堂,等待第二年公祭安葬。在运去观音堂的路上,与杨全芳乘坐的黄包车擦身而过。她还不知道黄荣发已经牺牲,更不知道心爱的人正停放在与她擦身而过的卡车上……

  《血战长空》没有用这个故事,而是安排马昕蓝——一位潜入国民党军队情报机关的女共产党员与国民党军队飞行员刘长岭相爱。刘长岭的爱在明处,马昕蓝的爱却只能在暗处,组织上反复向她交代了:干我们这一行的,不能承认感情。刘长岭从死亡的边缘擦过时,深感到如果没有亲近过所爱的女人就死了,太遗憾。所以,他在宾馆准备好了一个房间。可是,这一场爱中,他所得到的全部温存,就是一个拥抱、一个吻,他看不到马昕蓝在他的肩头热泪四溅。马昕蓝说,她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但她控制得很好,好得让人有点恨她:你为什么要控制得那么好呢?刘长岭最后死了,一直在隐忍中预示着的马昕蓝的那一场大哭终于来了,她说:“如果我不能向挚爱的男人说出一切,那样的爱还是爱吗?”

  这样的爱情设置,一方面是由马昕蓝这个角色引出抗战中的中国共产党这条线,另一方面,是让不同党派的人在爱中纠结,里面包含着良好的心愿。制作者的良苦用心可嘉,可是,有没有勇气尝试不用爱情这一调味料呢?不动用爱情的调味料也能把人抓住,才见出真本事。这是我佩服《战马》《拯救大兵瑞恩》和《兄弟连》的原因之一。

  如果说《兄弟连》的第一可贵之处在于历史真实,第二可贵之处就在于情感真实,它表现的是兄弟情——即中国语境中的战友情。“谁今日与我共同浴血,他就是我的兄弟。”在战火中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就是美国的爱国情怀和主旋律意识的高度体现。当老兵“大牛”在一次战斗中掉队,独自困在敌区中时,战友们冒死冲回把他救了出来。失去的兄弟太多太多,他们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一个兄弟了,如同瑞恩的母亲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一个儿子,美国再也承受不住让一位母亲失去最后一个儿子。世上震撼人心、催人泪下的情感并不只有爱情。当一部剧作的情感表达够味的时候,当一个剧作者对自己的情感高度足够自信的时候,是不需要用爱情这一调味料的。

  笔者喜欢《兄弟连》的彻底、拒绝媚俗,而大多数电视剧制作者是不彻底的。关于电视剧,可能存在一个误区:制作者有一个错误的假定——观众期待看男欢女爱;受众有一个错误的预期——制作者肯定会给我们看男欢女爱。彼此都以为拿准了对方,导致正好会错意,默契的误会形成。生活和艺术都是亦庄亦谐的,当艺术生产者面对正剧、悲剧时,都无法拿出相适的庄严感,其艺术的高度是上不去的。做人要彻底,做艺术也要彻底。有谁敢赌一把:坚决做彻底,把娱乐精神、商业价值完全放弃。也许他就赢了。

  空战场面等是外在的表现,艺术精神是一部剧作内在的灵魂,后者比前者更值得艺术生产者带着登顶的精神去攀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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