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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冯铿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15日13:49 来源:文学报 陈学勇

  著名的左联五烈士,大家对于女作家冯铿仅闻其壮烈捐躯,而知其文学创作者甚少。把冯铿和柔石联系在一起人们习以为常了,他俩都属左联成员,同时同地被捕、牺牲,还有过恋情。然而,就冯铿的左联经历而论,其实是短暂的;与柔石的恋情,同样短暂,都只一年左右。冯铿这永垂史册的笔名,也只用了短短一年,当年读者更为熟悉的作家还是她的本名冯岭梅——长兄替她取自古人诗句“十月先开岭上梅”。一九八六年书目文献出版社出版张靖、王燕芝两人编的《晨光》,此书系柔石、冯铿遗稿合集,均据鲁迅博物馆收藏的手稿整理,弥足珍贵,但一般读者是不大阅读它的。

  冯铿父亲冯孝庚吟诗填词,名闻乡里;长兄冯印月与人结诗社,论诗颇多识见;二兄冯瘦菊乃郁达夫诗友,主编过刊物。冯氏父子类同苏洵、苏轼、苏辙,被乡人誉为“汕头三苏”。外加姐姐冯素秋亦有文名,著诗词《秋声》一集,可惜未待付梓即毁于战火。冯铿自幼熏陶于如此墨香的家庭环境,纵然只有二十四春秋短短人生,竟已经走过不算太短的六年创作道路,留下相当数量的作品。她创作伊始,诗歌、小说一并起步,大多发表在家乡潮州的《岭东民国日报》副刊,署冯岭梅名。地方小报偏于一隅,外地读者难得一睹。很叫人担心,她这些作品可能遭致湮没的厄运。

  幸好人生的最后两三年她到了上海,此段时期作品得留存于都市杂志,其中几首诗歌是她百余首诗歌所剩的一点雪泥鸿爪。诗中表达了浓烈的相思之情,竟出自烈士手笔,令人不大容易想得到。同时的《这帘纤雨儿》《高举杯儿》都是类似的情爱作品,也都写在她加入共产党之前不久。不能说她入党前的诗作全属此类题材此种情调,那缠绵之声的数量大概不会少的。百首系列小诗《深意》,其“深”怕不在思想不在革命方面,虽然她已经是很进步的青年了。但进步青年也在热恋,对象是许峨,一个同样倾向革命的文学青年。

  或许冯铿有意以不同体裁形式表现不同倾向的内容,诗歌着重抒写个人情感,小说则揭示动荡现实。《遇合》(《北新》半月刊一九二九年三卷二十、二十一期合刊)写了三个革命青年的握别。四川籍的“他”为了革命事业与相爱的姑娘黄忍痛分手,来到岭南又结识另一个姑娘“我”。共同志向中引发“我”爱意,“他”再一次为革命舍爱出走。翌年“他”流浪到上海,不意“我”与黄成为志向一致的大学同窗,三人此时重逢,“我”与黄面对昔日爱人彼此相让:“爱不是独占的”。情节不了了之:“我们三个人能永久维系这样的关系下去么?”不能说《遇合》是成功之作,刻意编织故事的痕迹明显,人物也是概念化的。写爱情旨在写革命,落入那时流行的革命加恋爱窠臼。本来,革命者可以恋爱,恋爱未必妨碍革命,以两者对立,或拉恋爱作革命小说的佐料,这就流于诟病了。

  冯铿最后发表的小说《友人C君》(《北新》半月刊四卷二十一、二十二期分载),仍署名冯岭梅,可谓是她创作成熟的碑石。她略早的小说,《最后的出路》《重新起来》,均拘泥于故事,笔墨拖沓。现在似乎明白了应该着力人物性格的刻画、人物形象的丰满。C君于家道中落才洞见社会腐败,神往着革命。已经投身革命的朋友以为C君只身奔赴风暴中心的上海将有一番作为,不料C君懒散至极,依然是过去公子哥儿做派。睡到近午起床,慢慢吞吞喝牛奶,而后请朋友陪逛百货公司,目不暇接琳琅满目的高档衣料、高跟皮鞋、玩具汽车。因囊中羞涩,不禁诅咒:“把炸弹来把这些炸成粉碎!只有他们能够享用吗?”于是“恨恨地,同时又是恋恋地,和我走出这大公司的铁门”。十多天里,革命云云置之度外了,纵然还是牢骚满腹,抱怨二房东可恶,遗憾出门没有汽车。说到喝酒,“他有点兴奋起来的样子,赶着洗脸和穿起衣服来”。小说到此戛然而止。C君是个还没有穷到底的零余者,描绘C君,或许是作者对革命队伍成员的自省。小说情节以朋友“我”的期望到失望为线索,渐次呈现一幅幅素描,技巧娴熟。冯铿若不是过早夭折的话,她的创作有望展现新的创作景象。

  关于冯铿,创作之外我们知道的实在太少。鲁迅写过:

  我对于她终于很隔膜,我疑心她有点罗曼蒂克,急于事功;我又疑心柔石的近来要做大部的小说,是发源于她的主张的。但我又疑心我自己,也许是柔石先前的斩钉截铁的回答,正中了我那其实是偷懒的主张的伤疤,所以不自觉地迁怒到她身上去了。———我其实也并不比我所怕见的神经过敏而自尊的文学青年高明。

  她的体质是弱的,也并不美丽。

  悼念死者,而且是鲁迅所认定的中国的普罗米修斯,竟然带出这么一段文字,冯铿给他的印象差得可以,尽管他对自己的印象缺乏坚信。鲁迅把冯铿归为“神经过敏而自尊”的一群,显然不喜欢她近乎“创造社”才子们的那种气质。

  除了鲁迅这几句,那时很难再读到关于冯铿的文字。她牺牲一年后,作家马宁写了五六千言的《冯铿活着的时候》,但无处能够刊登这样公然违禁的文章。直到时局发生巨大变化、国共再度合作的一九三七年,文章才得以发表在《艺文线》创刊号。马宁笔下的冯铿可爱多了,她的热情、率直,跃然纸上。马宁单身闯上海,租赁住处因“非眷勿问”碰壁。冯铿冲口而出:“我同你一道去租就可以租成了。”“借你做一回(假)妻子有什么相干。”那时她还正和在柔石前面的爱人许峨同居。她这般仗义,马宁心存感激;这般爽朗,又觉得她可爱,虽然她批评他的粗鲁行为是“流氓意识”,虽然她似鲁迅说的“并不美丽”。马宁的文章为后世留下冯铿的生动素描,关于冯铿的文字十分稀少,就不必苛求马宁的笔墨尚不够深入、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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