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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守望者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09日08:57 来源:文艺报 韦志刚

  夜很深了,麦家打开白色的小瓶子,倒出了一片安眠药。他就像一位等候晚点列车的旅人,焦虑而迷茫。他无法再忍受睡意迟迟未至的焦灼,必须让这个小小的药片马上来拯救自己。

  可是,现实和虚幻仍然在他眼前幻灯片般不停地交织闪烁着。白天,他站在各类新闻发布会现场,被媒体围追堵截。晚宴时,滴酒不沾的他必须应付那些热情的朋友、同乡,当然还有举着酒杯找上来的投资人和政客。这让他像一条离开水的鱼,挥之不去的窒息感一直压抑在胸口。

  终于逃回隐居的寓所。房间外,黑暗在四周的森林里潮水一样肆意蔓延,这间小小的寓所仿佛一座漂浮在茫茫海面上的孤岛。他打开电脑,里面虚构的人物们在向他质疑、求救、控诉,活生生,仿佛即将破壁而出。他凛然了,亢奋了,一个个惊心动魄、生离死别的故事在他敲打键盘下诞生。多年以来,他的睡意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被创作的激情所驱赶、放逐。

  早晨的阳光闪亮得有点刺眼,麦家手里晃着一个白色的小瓶子,一脸苦笑地说:“我晚上一赶工就失眠,一失眠就得靠这个才能睡。60万字的小说,90万字的剧本,写到后面连生活都没了,纯粹就是文字奴隶,生不如死。”

  他走出房间,蹲在3月的阳光里,慢慢享受着手中一小碗八宝粥:这就算是他的早餐了。这片灰色的小平房藏在杭州市植物园的一角,从这里缓缓地漫步过去,离西湖边的岳王庙也就10分钟路程,赶巧的是,那就是《风声》中的故事发生地——“裘庄”。

  说话间,他不断被手机来电打断。“没出名前一直盼着出名,出名后就不想出名。实话跟你说,我是躲着媒体的。”麦家一脸无奈,“每次新闻发布会和娱乐明星站在一起,既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悲哀。”麦家觉得作家应该躲在文字背后,过度的名声是孤独的敌人,而他一直想要的就是孤独。这种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孤独感来自于他遥远的童年。

  麦家小时候家里每年都要种麦子,每到麦子成熟时节,林子里的鸟成群地飞出来偷嘴,为了驱赶它们,他经常随大人扎稻草人,插在麦地里。这是他落落寡欢的童年少有的趣味之一。由于家里成分不好,麦家自小受人歧视。孤独过早地压迫了他,把他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孩子,性格孤僻,不爱跟人说话,喜欢跟自己和静物交流。他写日记,对着镜子说话,跟夜空中的星星许愿,稻草人也成了他经常说话的对象。正因此,金灿灿的麦田和麦田上孤独守望的稻草人成了麦家温暖的童年回忆。这也是他之后取笔名为“麦家”的原因。1985年夏天,在福州的一爿小书店里,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闯进了他的视线。当时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一本小说,更不可能想到,这本小书将彻底改变他的一生。

  10多万字的《麦田守望者》,麦家小心翼翼地读了一个多月。“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世界向我洞开的一只猫眼、一孔视窗。从这里,我看见了世界的另一端,有一个像我一样孤独、苦闷的少年,他叫霍尔顿……”他感到书里每一个字都在闪闪发光,化成血气,变成力量,注入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之中。他仿佛听到故事里的主人公霍尔顿对自己说:“伙计,一切都该结束了,你要重新选择开始。”

  于是,那一年,麦家的生命里出现了三件大事:一是学会了抽烟,二是停止了坚持十多年的写日记的习惯。第三件事就是,他开始写小说了。从12岁到23岁,他写满了36本日记本。他从日记中整理出一篇两万字的稿子,加了标题《私人笔记本》,四处投稿。后来,这稿子以小说之名发表在《昆仑》杂志1988年第一期,更名为《变调》。这就是麦家的小说处女作。

  从此,麦家走上了小说创作之路。

  作为麦家的精神导师,塞林格仿佛一面镜子,隐隐约约映出了麦家的影子。他渴望获得塞林格般的孤独,可是在这个社会中,孤独是奢侈的,孤独的人则是“可耻”的。

  自2006年电视剧《暗算》热播,麦家一举成名,纷至沓来的荣誉和邀约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很难想象,在此之前他一次次被退稿的惨状。2003年,他把小说《暗算》投给上海、沈阳、成都等三家出版社,均被退稿,而他的第一部小说《解密》命运更悲惨。这些退稿的理由大同小异,主要是麦家把写作对象放在一群默默无名的英雄身上,编辑们认为这与大众流行的阅读趣味背道而驰。“那些年,文坛流行‘私人化写作’、‘下半身写作’,我落伍了。”麦家说。

  落伍也是先锋,坚持就是胜利,孤独者的勇气终于变成运气。《解密》和《暗算》让文坛惊羡,他亲自编剧的电视剧《暗算》的火爆,又让他成了影视圈的一匹黑马。紧接着《风声》小说和电影的大卖,让他成了一个频频与明星同台的作家,所到之处掌声和闪光灯一片。

  “我其实一直在抵制这种变化。我觉得作家不需要那么大的名,作家还是应该躲在文字背后。名声越大,对我来说也是风险越大。写作是需要孤独和沉静的,但是每个作家又渴望自己的作品被更多的人阅读,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内心都是撕裂的。我一边在抛头露面,一边在默默忍痛,在担心自己被毁了。”说这些时,麦家的眼神有些无助和茫然。

  内心就这样被撕碎,经常感叹苦不欲生。麦家本色的塞林格式的孤独离他越来越远。他被这种矛盾不停地挤压、撕扯,在各种身份、面具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其实当他接过茅盾文学奖的奖杯,被冠上中国身价最高的作家和编剧头衔后,他已注定无法孤独,无法成为完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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