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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音乐剧《我,堂吉诃德》,又想起了孔乙己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6月21日10:27 来源:文汇报 孙惠柱
音乐剧 《我,堂吉诃德》 剧照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音乐剧 《我,堂吉诃德》 剧照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音乐剧 《我,堂吉诃德》 剧照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我,堂吉诃德》 的导演约瑟夫·格雷夫斯前些年不但导演还亲自主演了该剧的英文版,我在和他接触中发现,这位少时在英国受了启蒙教育、近14年来一直在北京大学教戏剧的美国人真的有些堂吉诃德之风。但是,去年在看他的独角戏 《一个人的莎士比亚》 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孔乙己———并不是他演的那个“我”像,而是也由他扮演的那位介绍莎士比亚的老师让我想到了孔乙己———要是满腹学问、张口就“之乎者也”的孔乙己在鲁镇也有个渴望求学的小孩来做他的学生,这一老一少在舞台上会多么好玩! 那就会比鲁迅本来十分严肃的立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更多一层趣味了———当然,鲁迅本人也许未必会喜欢这种“趣味”。

  在上海人民大舞台看“七幕人生”出品的 《我,堂吉诃德》,又想起了孔乙己———堂吉诃德嘴里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绉绉台词真有点像鲁迅笔下那个也和周围所有人格格不入的落魄书生,但更多的时候我看出 了他们俩的不同。这个音乐剧是个戏中戏,一开场就出现了小说作者塞万提斯本人———可怜的作家竟已锒铛入狱,他要在狱友霸陵他的“法庭”上给自己辩护,干脆演起随身带的手稿中“堂吉诃德”的故事。这一来,本来有很重自传体色彩的人物“堂吉诃德”就和作家完全合成了一体。把风车当巨魔来挑战、把妓女当女神去崇拜,这些可笑的行动实在又非常可爱———而笑他的人大多相当可憎可恶。最有趣的是,厨娘兼妓女阿尔东莎反复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故意把自己贬得更低,可堂吉诃德就是不理会,硬要改掉她粗俗的名字,每次都尊称她为“杜尔西尼亚”,还“言之不足则咏歌之”,唱得柔情万丈。后来事实证明,阿尔东莎这位女主角也是既可笑、可怜又极可爱。她虽已习惯了被人侮辱,却挺身而出和堂吉诃德一起战胜了不怀好意的骡夫,打赢后就催着他去休息,独自去为被打倒的骡夫疗伤,不料结果却是,遭到他们的集体强暴!

  这是这出好玩的戏里最催人泪下的场景,虽说舞台上的大幅度动作都是虚拟的,很可能写意比写实表现力反而更强。人性之善和人性之恶都展示到了极致,而且是让如此极端的恶与丑来直接地撕碎如此极端的善和美。总体上看,很难说《我,堂吉诃德》 是一出喜剧还是悲剧,也很难说堂吉诃德这个角色是丑角还是英雄,但如果要问阿尔东莎,可以肯定地说,再怎么 自暴自弃、自嘲自贬,她也没有一丝丑角的味道。堂吉诃德是对的———也只有这个“疯子”说对了,这位被摧残的女性确是个高贵的女神。虽然在被强暴后她也一度责怪堂吉诃德把虚无缥缈的梦传染给了她———本来她的心早已经像冰一样了,但到了最后,这颗冰冷坚硬的心还是被堂吉诃德融化了。那位疯子赢得了她的敬重,而这位妓女也赢得了观众的敬重。也许,观众喜欢还有一个原因———这个戏不但剧情和意境高明,歌和舞也很出色,在这班能歌善舞会演戏的理想的职业音乐剧演员中,男女主角刘阳和苗芳尤其出众,不由你不喜欢。

  堂吉诃德的神韵和鲁迅笔下的孔乙己颇有些相似之处,但也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塞万提斯几乎是毫不隐晦地把自己放进他的主人公里,难解难分,笑他、疼他,还要哭他;而鲁迅则总是冷峻地把自己放在他塑造、审视的对象之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个“其”字,把主体和客体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我,堂吉诃德》 这个中文名字并不是直接译自 Man of La Mancha那个从1964年首演以来火了半个世纪的英文剧名,而是来自同一剧作家戴尔·瓦瑟曼1959年就推出的电视剧 I,Don Qui xote。中译者的这一选择十分传神———塞万提斯就是堂吉诃德! 《孔乙己》 里也有一个“我”,但那只是主角孔乙己的陪衬。更重要的是,不同于那个高唱“我喜欢他”的陪衬堂吉诃德的仆人桑丘,鲁镇酒馆里的这个“我”自觉地位比孔乙己还高很多;虽说他也不过是个没多少文化的温酒小厮,却一点也瞧不起满口文言的孔乙己,因为他潦倒之极,穷到不偷东西没法活,又木头木脑,笨到每次都被抓住挨打,到酒馆来总要被人耻笑。把孔乙己和阿尔东莎一比,莫非还真应了中国的一句老话———笑贫不笑娼? 其实无论中外,多数作家都是男人,写妓女时几乎都会手下留情———杜十娘、茶花女、芳汀、陈白露没一个有一点丑角的影子,而穷困潦倒的男性丑角就多了去了。所以,还是要对比两个男主角的形象才能看清楚两位大作家的不同。

  400多年前塞万提斯写 《堂吉诃德》 讽刺骑士文学,但又忍不住融进了很多很深的同情,相信他潜意识里很清楚,过时的东西未必完全失去价值,尤其是和前朝文明密不可分的贵族精神。近100年前鲁迅写 《孔乙己》,对那些跟不上时代的旧文人就只有嘲讽、“哀”和“怒”,他甚至要年轻人“不读中国书”———而现在,又有不少受他的思想影响的人觉得他也过时了,要“鲁迅下课”,好更多更快地学西方的新玩意了。殊不知,在这些人仰望的欧美一流大学里,无论读什么专业的学生都必须先修核心课程,而核心的起点就是文明史上的经典著作———从古希腊罗马开始,当然还有文艺复兴时期像塞万提斯、莎士比亚这样的大家。当前,中国面临着很可能是比塞万提斯和鲁迅看到过的更彻底更快速的社会转型,我们每天也看到很多跟不上时代的落伍的人———说不定我们 自己也是,如果我们也要在舞台上展现这样的人物,该怎么做好?不妨去看看已在世界各地演了50年的 《我,堂吉诃德》,这个音乐剧不但没过时,对中国观众来说,恰恰是正当其时。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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