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仆二主》:即兴喜剧与当下的高妙接轨

《一仆二主》剧照

　　“碎片化”渗透生活的方方面面，难以幸免的喜剧，正被各式各样的段子改写着样貌。但就像颇有分量的深度报道每经推出，便会让抄来抄去的鸡汤文章黯然失色，结构严谨、形式巧妙、桥段精细并有时代新意的喜剧，原是观众的内心渴求。

　　英国国家剧院前艺术总监尼古拉斯·希特纳执导的《一仆二主》，2011年首演以来全球演出邀约不断，借助改变戏剧演出及观看形态的NT Live推广之后，诸多观众更是看完又刷，心甘情愿被台上演员牢牢掌控笑神经，便是最好的说明。该剧互动部分的“艺高胆大”，更将哥尔多尼1745年创作的文本中的即兴成分，与当下高妙接轨，让人折服。

　　《一仆二主》原作以流浪汉同时侍奉一对离散鸳鸯展开叙事，他使出浑身解数周旋于两人之间，牵涉数人尴尬不停，结局却是三对男女各成好事的大团圆。这样一个故事通俗笑料不断，包含底层关怀的剧作，不受地域及文化限制，诞生至今，在世界范围出现过无数戏剧或影视版本。NT Live版的故事发展脉络，与原作并无差别，1960年代的海滨城市布莱顿的背景设置(服装造型联合舞美装置复原其时其地风情)，也因都属“水城”，与哥尔多尼笔端的威尼斯建立联系。

　　但核心主角出场即令观众跌破眼镜，平头小民的代表人物本该衣冠不整面有饥色，没想竟然化为西服尚算合体的胖汉。其他角色也以全新的身份或形象亮相，有些甚至变成动不动就摆腔拿调的演员、走路一步三颤的白发老翁。人物关系虽没跳出原作框架，但外在的改变给出演员大做文章的可能，言谈举止牵出无数笑弹。单台词方面，莎翁笔下的哈姆雷特、十几年后才会登上历史舞台的撒切尔夫人等观众熟稔的人事，都被编排。

　　不过这些均在其次，NT Live版对原作最大的“颠覆”，是仆人几乎整场都在与观众互动，给出即兴喜剧全新的诠释。该剧把仆人对食物的渴望放大，成为不折不扣的贪食者。他对薯条念念不忘，不会放过垃圾堆里各种饮品的残汁，观众可能带进剧场的汉堡等食物也是他的目标。而为了减轻饥饿感对身体的折磨，两名男观众被他不由分说拉上台，成为替他干活的“苦力”。

　　伺候两位主子用餐的高潮环节，某神似患有社交恐惧症的女观众被他盯上，被迫手端汤锅接受各种“折磨”。苏联1953年拍摄的同名电影，仆人不过是将众多食物中的一道英国布丁占为己有，他却恨不能把所有食物都塞进锅里，完全无视女观众的一脸尴尬。女观众在他看来不过是临时道具，为避人耳目，他可以把她藏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为升级“笑果”，他甚至用一盆汤汁将她淋得面目全非——观众席中若有女权主义者，大概要愤然起身斥责。

　　虽然谢幕时女观众表明她是演员，但观众因为她不着痕迹的表演和仆人大闹全场的劲头，并没在观看时生出怀疑。而这场“闹剧”也充分说明好演员不以外形论高低，凭仆人角色拿完剧评人奖“最佳话剧男配角”又拿托尼奖“最佳话剧男演员”的詹姆斯·科登，正如NT Live版《李尔王》中饰演李尔王的西蒙·拉塞尔·比尔、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亨利四世》里扮演福斯塔夫的安东尼·舍尔，肥胖没有成为他们表演的阻力，反让他们演绎的人物更加活灵活现。

　　与台湾表演工作坊1995年推出的话剧《一仆二主》中的同一场戏比较，两部作品尽管间隔十多年，某种程度上却能看出东西方创作者对于“互动”理解上的差异。表坊版加入对台湾政局的嘲讽，这场戏变得更为复杂，李立群出演的仆人要为三桌食客服务。他的表演重点不在忙乱中如何偷嘴，而是携手服务员展示“丢接盘子”的绝活。而随着观众的掌声与叫好，参与这场戏的所有演员都拿盘子玩起杂耍。这种没有邀请观众加入的单向度的互动，可以解释为考虑观众的人身安全，但追究起来仍是创作者的思维惯性，台下完全可以安插训练有素的演员。

　　NT Live版另一亮点，是转换场景时也不放过活跃观演关系的机会。现场制造的短小精悍、节奏明快的音乐或舞蹈贯穿全场，将与观众互动的形式扩延。除了开场即现身开唱的一支四人乐队，几乎每到幕间都会来上一段，演员亦会跟着凑热闹，轮番展示表演之外的音乐或舞蹈才艺。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詹姆斯·科登在该剧纪录短片里流露的沮丧。他以严肃的态度演绎小人物的酸甜苦辣，招来观众不间断的笑声，这笑声在他听来有些刺耳，观众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认真，也没有深入理解角色的打算。这其实是包括卓别林、周星驰等在内的优秀喜剧演员都会遭遇的问题，即如何让观众把演员与角色、付出与呈现分开来看，并辨识喜剧中的悲剧色彩。可惜很多时候，它们难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