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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秋二胥》谈京剧历史剧的“新”与“编”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1月23日08:36 来源:光明日报 刘连群

  上海京剧院编创的《春秋二胥》自上演以来成为颇受关注的新编剧目之一。剧名中的“二胥”,指的是春秋时楚国的两位臣子伍子胥和申包胥。伍子胥的故事流传久远,早在《左传》《史记》中即有记述,楚平王无道,父纳子媳,大臣伍奢进谏反遭其害,被满门抄斩,只有次子、明辅将军伍子胥逃脱,历尽艰辛奔往吴国借兵报仇。这段史实和相关的传说,戏曲元明杂剧、明清传奇,近代的京剧和地方剧种多有演绎。

  据不完全统计,京剧有关伍子胥的传统剧目达17出,以伍为主或生(伍一般由老生饰演)、旦并重的10出,不同流派分别陆续编演的大戏则有《鼎盛春秋》《伍子胥》《楚宫恨史》《马昭仪》《楚宫恨》等多部。表现伍子胥逃奔吴国途中的经历,还存有《文昭关》和《武昭关》两种演法。如此繁多的剧目,再加上从第一代京剧演员程长庚到前、后“四大须生”等几代老生名家都曾经饰演伍子胥,并且均有名作问世,就使得伍子胥成了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他困厄昭关一夜愁白了须发的传奇更是近乎妇幼皆知,为此再以他为主人公编排新戏,自然会引起观众的浓厚兴趣。

  同时,在众多的传统剧目中,描述“二胥”关系的仅有两出,一出是《长亭会》,申包胥催贡还朝,与逃国的伍子胥相遇,他同情伍家惨遭不幸,但认为“定是奸贼诡计谋”,主张回朝奏明楚王申冤,伍坚持借兵报仇,最后与之相约“子覆楚,我必兴楚”,仍放伍前行。另一出是《哭秦庭》,十九年后,伍子胥果然统吴军攻楚,直逼楚都城下,并鞭打已亡的楚平王尸泄恨。申包胥随新君昭王出逃失散,托樵夫送信,劝伍退兵,遭拒,遂往秦国求助,于馆驿哭诉七天七夜,终使秦王应允借兵“兴楚”。至此,两位好友转化为兵戎相见的对抗双方,随之如何看待他们的彻底决裂,如何看待攻楚后的伍子胥的复仇,形成了新的戏剧悬念,为后人留下了重新解读的空间。

  应该说,传统剧目到《哭秦庭》,对伍子胥同情的天平已经向相反的方向倾斜,但在今天重新审视,局限于只反奸臣不反暴君的忠君观念之上的楚国覆、兴之争,显然不足以引出深刻的警示,有待于从新的更高的点上进行当代观照。这个“点”,被《春秋二胥》的创作者找到并确立了,就是复仇与宽恕,这是人类的一个贯通古今的命题。中外历史进程中,有过太多的恩怨与仇杀,酿成了一幕幕残酷而惨烈的大戏,背后有着太多的正与邪、善与恶、是与非需要清算与甄别。《春秋二胥》的剧情正是从伍子胥领军攻楚开始,让他与旧友申包胥故国重逢,再度交集,围绕着复仇与宽恕展开了强烈的戏剧冲突。

  剧中,申包胥被设置为因放走伍子胥,身陷死囚牢十九年,蒙受磨难,但在家国危难之际,接受新君昭王的恳请,摒弃前嫌,顾全大局,承担了出面劝退伍子胥罢战息兵的使命。同样的蒙难者身份,赋予了他更富于说服力的话语权。随着情节的发展,“二胥”的三次见面成了贯穿全剧的主线,也是一波又一波的高潮。有真切的感怀叙旧,老友相惜,谆谆劝导,更有不可回避的两种选择的碰撞、交锋,话不投机,不欢而散。伍子胥的谬误也是悲剧在于,伍家三百余口惨遭杀戮的元凶楚平王已死,复仇失去了应该付出代价的对象,而他长期经受灭门之恨煎熬的心灵也已然扭曲,刹不住复仇之火驱动的战车,为发泄积怨多年的仇恨,一意孤行,甚至不惜殃及无辜,置百姓于战乱水火之中,走向了正义的反面。

  “二胥”,同是昏庸的暴政的受害者,当时势转变的时候,一个选择了宽恕,一个执意把仇恨进行到底。然而,“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一味地以暴易暴,纵情宣泄,强力的得势不能换来仇恨重压下的灵魂解脱,正如在戏的最后,孑然独立的伍子胥所凄然吟唱的:“欲了却难了!欲了却难了!只觉得空空荡荡,孤孤单单,丧魂落魄神尽销……”给观众留下了耐人寻味和深思的人间哲理。

  伍子胥和申包胥两个人物,传统戏中分别由老生、花脸饰演,《春秋二胥》从新的剧情和角色定位出发,对行当做了调换,伍子胥改为花脸、申包胥改选老生出演是恰当的,花脸更能充分表现前者的暴烈和冲动,老生则适于塑造后者的理性和仁厚,有利于发挥各自行当的优长。“二胥”的饰演者安平、傅希如,都是有激情、有实力的优秀青年演员,可以看出他们在戏中的全身心投入,对于体验和表现人物复杂心境的追求与努力。饰演新君楚昭王的杨楠、饰演孟嬴的高红梅也很称职,保证了全剧的舞台效果。如果戏的开场部分,不使代表“宽恕”一方的申包胥、昭王的境界一上来就提得过高,申走出死囚牢的切肤之痛的解脱和心态转换过快,刚刚继任的昭王的补偿措施过于尽善尽美,无懈可击,从而未给伍子胥任何发难的余地,戏或许会更有层层递进的深化空间,使演员得以更为充分地发挥。相信经过编导的继续加工,《春秋二胥》会带来更多的精彩和感动。

  由于京剧艺术的程式化特征,而表演程式提炼于古代生活,更适于表现古代故事,同时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进程,积累了极为丰厚的创作题材,因此历史剧(包括不见于史册的古代生活剧)从来在京剧新戏创编以及艺术的传承、发展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春秋二胥》再次证明,新编历史剧的“新”,首先是视点、角度的新,对题材确有新的感受和开掘,彰显当代意识,并且能够对应当下之所需,确立主题立意。正如缺少现代意识的现代戏,只是采用了现代题材,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戏一样,新编历史剧如果对历史没有新的发现和时代观照,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讲述过去的故事,不足以称“新编”。

  “新”和“编”又是紧密相关的,新的主题需要新的编写。无须回避,有时会是“主题先行”,先有观点萌生,后有创作的冲动。有时也会在创作过程中,作者的认识继续深化,使主题得到进一步的升华。《春秋二胥》的创作历时5年,“进行了五次颠覆性的大改,无数次的小改”,不知是否经历过类似的体验。“编”与“新”的书写和体现,在尊重历史的前提下,不拘泥历史,离不开艺术虚构,只要坚持从人物出发,情节入情入理,就不会使“新”落入虚假和概念化,从而形成令人信服的艺术感染力。“新编”还应该包括舞台艺术呈现的创造,现在普遍开始重视立足于京剧本体,这是一个好的趋向,但是往往仅偏重于唱的方面,如何全面发挥京剧唱、念、做、打的表演艺术优势,如何在守本纳新中适度吸收、融入新的元素,而又不削弱中国戏曲独特的写意性,仍然是“新编”需要探索的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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