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戏曲语汇再塑九儿——观评剧《红高粱》

　　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专场演出中，天津评剧院演出的《红高粱》再度亮相津门，如果说张艺谋执导的电影《红高粱》是运用视觉语言赞美生命的自由和舒展，电视连续剧《红高粱》讲述了一个传奇的故事，那么评剧《红高粱》则是运用戏曲语汇再现了原著中那种对生命原始力量的热爱。该剧从主题选择、情节铺排、人物塑造、舞台展现等几方面充分调动了戏曲因素，演绎出一部既大气磅礴，又不失评剧风格的《红高粱》。

　　主题是作品内容中的主导因素，是一个剧本的灵魂。评剧《红高粱》选取了原著中的两大情节，一是九儿与十八刀的爱恨情仇，二是人民为保卫家园对日本侵略者的顽强抗击。

　　戏的前半部以爱情主题为主，写了九儿被迫嫁给身患麻风病的烧酒坊掌柜单扁郎，出嫁途中路遇十八刀，十八刀被九儿敢爱敢恨的性格和她的野性美所深深吸引，而九儿对十八刀也从最初的恐惧、仇恨，慢慢地从心底生出爱意。单扁郎被杀后，十八刀无所顾忌地大胆示爱，九儿借酒试情，十八刀无所畏惧，两人在红红的高粱地里完成了爱情的升华。

　　戏的后半部转入善恶主题，日本侵略者的入侵打破了人民宁静的生活，创作者极力区分善恶，强化了双方力量的悬殊。善者的力量是如此的弱小，罗汉一家被残忍杀害，良心发现的镇长曹梦九也只能以死明志；而恶者的力量又是如此的强大，随意的一枪一炮，伙计们就尸横遍野，家破人亡。就在这种强烈的善恶对比下，十八刀和九儿毅然率领伙计们奋起抗争，不惜用鲜血和生命誓死保卫家园。

　　整出戏充满了狂野之美，把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人民敢爱、敢恨、敢生、敢死的自由精神与生命气度淋漓尽致地呈现在舞台上。

　　《红高粱》尽管表现的是抗日的题材，然而综观全剧，依然遵循评剧创作传统，以平民化、世俗化的视角去展开情节。九儿出嫁的喜悦，听说将要嫁的丈夫患有麻风病后的绝望，忽然见到十八刀的恐惧，拿起十八刀赠刀后的果敢，以及十八刀的大胆求爱，九儿的真情流露，无不是普通人的真情实感。戏中的男女主人公在保持原著人物性格特征的基础上，被塑造得更加贴近普通百姓。

　　九儿是一个具有原始野性美的女子，评剧版不仅表现出了她的泼辣、直率、敢爱敢恨、敢生敢死的烈性，也展示出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柔弱和对幸福生活的渴望。特别是戏的后半部，尽管主题转向了对侵略者的抗击，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却通过几个细节描写去展现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面对深受酷刑的罗汉，九儿从把孩子紧紧搂在怀中不让孩子看到血腥场面，到让孩子睁大眼睛去看并把仇恨牢记于心，唱出了一个手无寸铁的百姓内心的切齿痛恨之情；伙计们一个个倒下了，一身大红服装的九儿挑着酒桶缓缓走向日军，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唤起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强烈的情感渴望，一大段反调唱腔把九儿内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丈夫的爱、对儿子的爱，以及对生命的珍惜、对死的无惧，张扬得淋漓尽致，透视出生命的实质与内涵。

　　十八刀是一个正义中带着匪气的人物，评剧版的十八刀不仅有着原著中的野性美和英雄的血气，而且还演出了男人的柔情。戏的最后一场，九儿毅然只身赴死，十八刀痛不欲生，一段“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走，我不能让你送死我独留”，把十八刀对九儿的无限深情和内心的依赖展露无遗，这段唱把男人的刚与柔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尤其是最后护住酒坛的一跪，更加凸显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又有担当的男子汉形象。

　　镇长曹梦九本是戏曲中经常出现且不可或缺的坏人形象，他仗势欺人，而又欺软怕硬，经常哼着京腔，一个很“娘”的形象。日本鬼子来了，他无奈投靠了日本人，成了日本人的走狗，然而当他被逼亲手残杀自己的同胞时，他内心中男人的血性被激活，最终选择了以死明志。曹梦九临死前挣扎着说了最后一句话：“咱这个地方不出英雄汉，就出王八蛋，就是不准出孬种软蛋！”“孬种软蛋”四个字前面，他自己还加了个锣鼓经，然后用他惯唱的京腔缓缓唱出，看似十分滑稽，实则直指人心，撼人心魄。

　　评剧的语言虽然通俗，但不庸俗，似道家常却又朗朗上口，是口语化的诗的语言。《红高粱》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十八刀向九儿求爱，一段“求求你跟了我”，语言直白浅显，却又撩人心弦，“天塌下来有我顶，地陷下去有我托”，“要死和你一起死，要活和你一起活”，活画出一个勇于担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形象。

　　面对日本侵略者的入侵，剧本没有让人物去讲一些豪言壮语，反而用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比喻来唱出一段平实朴素的话语：“既然是小日本小得像小酒碗，大中国大得像个大酒坛，酒坛碰碗碗先碎，以多打少少先完。”正是如此朴素的比喻，激起了以十八刀为首的男人们的豪情壮志，坚定了伙计们誓死抗日的决心。

　　九儿那段直抒胸臆的“我的身子我作主”，赴死前的“我也不想死，我也有恋留”的大段成套唱腔，彰显出评剧唱词浅显直白而又真切质朴的特色，深得观众喜爱。

　　一出戏的成功取决于整个创作团队的共同努力，该剧由国家一级编剧贾璐操刀，著名导演张曼君执导，天津评剧院副院长、著名花(淑兰)派演员曾昭娟扮演九儿，特邀中国评剧院著名魏(荣元)派花脸孙路阳出演十八刀。

　　曾昭娟扮演的九儿，从人物出发，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九儿出嫁时的“美”，九儿被十八刀打动后的“媚”，以及九儿带领伙计们抗击侵略者的“烈”，把一个泼辣热烈、野性十足而又饱含着对丈夫、对孩子、对家园、对生命的浓浓的爱，如此一个独特的女性形象鲜活生动地推到了观众面前。孙路阳则巧妙地把花脸的程式与唱腔特点糅到十八刀的人物形象中，塑造了一个刚柔相济的十八刀。剧文林扮演的罗汉、王昆扮演的曹梦九个性鲜明，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红高粱》的舞美设计具有意象化的特点，舞台空间是由满台钢铁铸就的高粱叶片和一方凸起的土地组成，映射出这块充满了旺盛生命力的黄土地，表达出这里的人们不屈不挠的刚性气质，渲染出主人公爱得泼辣、死得壮美的意境，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