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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病呻吟》:冷静悲伤的莫里哀 和我们泥沙俱下的人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8月20日10:15 来源:北京日报 林蔚然
    《无病呻吟》剧照 《无病呻吟》剧照

  艺术作品一旦写就并传播出去,它就不再只属于艺术家自己。一部作品如果有机会排演若干种版本,它的生命力才算真正绽放。因其多元的释义和重组,剧作家的隐秘动机才会如同多棱镜般,折射出丰富而瑰丽的光芒。而每个不同版本的解读,都是一次全新的创造。

  刚刚落幕的2015首都剧场精品剧目邀请展演之塞尔维亚南斯拉夫话剧院的《无病呻吟》,极大程度上颠覆了中国观众对于法国喜剧和莫里哀作品的观念。这是一出令人渐入佳境却悲从中来的喜剧,八十分钟,兔起鹘落,阅尽人生况味。随着演出推进,一种极其强烈的孤独感弥漫在剧场中,愈演愈烈;而剧作家对于人生境况的自嘲,更是贯穿着整场演出。

  几个世纪以来,对于法国喜剧家莫里哀的作品,有教科书一样的戏剧史为其定性。莫里哀一生都没有离开戏剧。他自己写戏,也自己演戏。他笔下的传世之作,在其为戏剧痴狂的一生中,并不算数量非常巨大。1672年底他带病坚持写完了《无病呻吟》,亲自扮演主人公阿尔冈。1673年2月,莫里哀在台上演到这个戏最后一幕之时,咳血倒地,溘然长逝。

  越过时空,我们可以猜想剧作家抱病写作时,对健康的渴望与对病体的坦然,也已经化作达观的戏谑。他笔下的主人公阿尔冈本来是个健康的人,然而对于病痛和死亡的恐惧已经压垮了他。他的背部是弯曲的,头戴小帽子防止外感风寒;他谨慎地算着自己的医药费,行动迟缓,发音低沉,或许这样不用耗费更多力气,以便养生;他对于医生的话言听计从,成天灌肠;他甚至想要把女儿许配给医生的儿子,以便自己保命……这些貌似可笑的行动使得舞台上的生活变得更冗长,观赏的心理距离也使得观众们审视剧中人并发出笑声。

  有趣的是,阿尔冈在被女仆设计装死之后,他高雅矜持的第二任妻子发出一声粗暴短促的嘶吼欢呼,随即露出了原形:她脱掉束胸,拽掉帽子,脱下衬裙,原来她是个男人。男演员喘着粗气,不再捏着嗓子唱歌剧,他粗俗而直接的形体和动作在舞台上具有相当强大的冲击力。妻子的本质是一个充满欲望的男人,剥去妆扮,暴露凶猛——这一笔设计如有神助,奇思妙想,简洁猛烈。此时,闭紧双眼的阿尔冈惊愕地起身,看着面前令人崩溃的真相,无力而痛楚地再次闭上了双眼。他被生活中如此黑色荒诞的突转狠狠击中,无力还手。我们看到,阿尔冈依赖医学,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他依赖第二任妻子,或许是他从她的美貌青春中看到生命的活力,又或许他需要这样的陪伴胜过一切,很难说他并没有意识到妻子的虚情假意,但是至少聊胜于无;他安排女儿去嫁给医生的儿子,从世俗的角度而言也并非葬送女儿前程,门当户对,又能够维护自己身体的健康,这是他的哲学……然而当女儿哀伤地对着假死的阿尔冈告白,他意识到,只有骨肉对他才是真感情,这种血脉相通的心意,让他立刻决定成全女儿。但他又不甘心地说,女婿必须成为一个医生!不必当真,至此,阿尔冈的形象已经十分丰满,他只是一个意识到人生无常的虚弱的中老年人而已。成全了女儿之后,青年人甜蜜地离开了家,而衰老的女仆在椅子上如同被猛击般垂下了头,再无生气。阿尔冈真的孑然一身了。

  塞尔维亚演出版本中另一处令人震撼的设置,是阿尔冈的兄弟来找阿尔冈,为他的侄女——也就是阿尔冈的女儿提亲,此处用一个小男孩来扮演阿尔冈的哥哥。这不禁令观众浮想联翩,阿尔冈的哥哥究竟是否因为病痛,永远留在了童年时代?而这里究竟又是不是阿尔冈的幻觉?再追溯到阿尔冈第一任妻子的离开,难道没有可能是被疾病带走?无论是什么原因,暗涌着的生命之脆弱无力,令阿尔冈的寂寞落到了实处。

  这出戏的舞台上,先后几次从天幕处下沙,在幕与幕之间,在扬起的尘雾中,我只看到阿尔冈和我们泥沙俱下的人生。得到自由和幸福的亲人,离开了阿尔冈,挥手作别。这沙土又一次倾泻而下,它下在女仆无知无觉的身上,下在阿尔冈的头上。而我们看到阿尔冈的后背却缓缓挺直,他对于人生的不安与担忧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从尘埃中穿过,逐渐奔跑起来;他迷了眼睛,戴上帽子,前路不明,却顽强前行,一刻不停……而作为看客,我们再也笑不出来,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人生。我们每个人,最终只能独自奔跑而已。

  塞尔维亚版本的《无病呻吟》,是极富当代性的一次解读和呈现,在北京的观众中亦引发了极大争议。艺术家们不墨守成规,勇敢地赋予了作品新的意义,提供了人物新的动机与情感依据。容纳越多可能性的作品,才越伟大。莫里哀若有灵得知,他当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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