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法译本：一个有勇气的壮举

爱德华·沙畹 　　　　　　　　　　　　　　　　　雅克·班岜诺

　《史记》法译本

　　7月，巴黎友丰书局的潘立辉将已出版的《史记》法译本全套共九卷摆到我面前。但见译本首卷封面玉龙飞舞，虽装帧现代，却流溢古色古香。想到华夏文化能向世界文坛奉献如此瑰宝，我顿感作为炎黄子孙的自豪。

　　少年时代，我读季羡林写的《司马迁》一书，深为太史公敢为李陵降匈奴辩解受腐刑，发奋修成《史记》的精神所感动，遂买来全套线装本翻阅。当时年 轻，兴趣仅在“列传”等故事性强的部分。上世纪70年代末，我在巴黎蓬皮杜文化中心找到了法国汉学家爱德华·沙畹(Edouard Chavannes)(1865-1918)翻译的《史记》五卷本，与中文对照阅读了几篇，不禁为汉学家热心传播中国经典做出的可贵贡献叹服。

　　沙畹早年主修康德哲学，在巴黎高师院长乔治·拜罗引导下转为研究古代中国文化，数年考证成绩斐然，开欧洲汉学之先河，其主要学术著作有《中国两 汉石刻》《华北考古图谱》《投龙，东亚回忆》《摩尼教中国考》和《泰山中国祭礼专论》等等。1891年，他远赴山东登临泰山，发表法文译著《史记·封禅 书》，接着埋头翻译和注释司马迁的宏篇巨制《史记》。他译完了《史记》前四部分，到“三王世家”为止，法文版译名为“Les Mémoires historiques de Se-Ma Ts’ien”(《司马迁纪传》)，分五卷，1895年至1905年陆续在巴黎印行，1967年由阿德里安·麦松纳沃书局再版。沙畹于1918年因病早 逝，没来得及从事《史记》“列传”部分的翻译。

　　沙畹《史记》法译本第一卷近半是他写的“前言”和“引论”，阐述对《史记》及司马迁的研究。他强调要考究《史记》完整的历史环境，“只有结束此 项任务，吾侪方能展现这一文学丰碑”。长达250页的“引论”包括“《史记》的作者”、“武帝年间”、“渊源”、“方法与评论”、“《史记》的境遇”五章 以及“结论”，并附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法译文、《班彪评司马迁》《通鉴纲目与竹书纪年》和《史记》总目录。在“《史记》的作者”一章里，沙畹据司马迁 的家谱，认定他是承继其父司马谈的遗志，遵循诸子百家学说撰写《史记》的。

　　在《史记》法译本的“引论”里，沙畹结论：“毋庸置疑，司马谈和司马迁的业绩，是他们开创了一种纪传体通史。他们之前，只有局部纪事。他们之后 过了两个世纪，班固才编撰了一个朝代的通史。又经过12个世纪，才有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如果不存在《史记》，我们对中国古代的了解只能是无法确知的片 段。然也不必崇拜司马迁个人，他是一位古代文献的汇集者。吸引我们的并非太史公的天资，而是他的博学。他的著述题材广泛，确为饱含远东文明朝气的不朽之 作，一座万古流芳的丰碑。司马迁的名望跟中华民族密不可分，将永远与这个具有四千年历史的族群日月同辉”。

　　汉学家保罗·戴密微(1894-1979)在为1969巴黎麦松纳沃书局出版《史记》法译本补遗第六卷时写的《告读者》里透露：1893年，沙 畹离开北京时，曾在一位中国翰林的协助下译出了一百三十章全套《史记》，但那只是信手写就的草稿，没能成型出版，现存巴黎吉美博物馆。沙畹虽未如愿完成全 套《史记》的出版，但其所译部分被尊为欧洲汉学巨著，在传播中国文化经典方面功不可没。

　　我旅居巴黎，多年找寻《史记》后半部的法语译文。在巴黎拉丁区“亲王街”友丰书局结识潘立辉后，我于2013年得悉他在企划出版全套《史记》法 文版，十分感兴趣。潘立辉决定在沙畹已经翻译的五卷，以及法国高等研究院学术导师康德谟补译的《荆燕世家第二十一》和《齐悼惠王第二十二》的基础上，请汉 学家雅克·班岜诺续译完“列传”；新译出部分占整个《史记》近一半篇幅。

　　雅克·班岜诺是一位研究汉学尤其中国戏曲的资深学者，著作颇丰，主要有《梨园漫步》《中国文学史》《差异与类似》；译著有《东周列国志》和《中 国古典文学选集》等。他为巴黎《欧洲时报》写了一篇谈翻译《史记》心得的文章，刊于该报2013年的《春节法文专刊》。雅克·班岜诺列举《三国演义》《西 游记》《水浒》等中国文学名著，以及《论语》《道德经》《庄子》的法译本，特别指出：“不读司马迁经典的《史记》，吾等的知识就是片面和不完整的。《史 记》叙述中国从起源到他生活时代的历史，重在其独特的构思和陈述。与古代的编年史《左传》不同，司马迁创始了一种通体史，后为《二十四史》采纳。《史记》 同时还是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其他的小说和戏剧都从中汲取营养。爱德华·沙畹认识到《史记》的重要性，着手进行翻译，但仅译完前四部分，从1895年至 1905年分五卷出版。尚需翻译的是‘列传’部分。现在友丰书局首次用西方语言翻译全套《史记》，乃是一个有勇气的壮举”。

　　无疑，跟沙畹一样，班岜诺也是受《史记》非凡价值及其在中国文化史中所占地位的启迪，接受续译的。布拉格大学教授迪莫特·鲍格洛在他所编“《史 记》译本文献目录”(现列入全套法文版)的“序言”里说：“沙畹花了十多年工夫翻译《史记》，为‘这一无止境之译事’深深叹息。他没能成就此项巨大劳绩， 实实令人遗憾”。班岜诺最终在沙畹之后译完卷帙浩繁的“列传”。现在，他欣慰地松口气说：“《史记》终于有了全套法译本。法国读者现在拥有了需要真正了解 中国不可或缺的中华经典”。

　　迪莫特·鲍格洛自上世纪60年代初开始研究《史记》在欧洲的译介。据他考证，汉学家布罗塞约于1828年最早将《史记》卷一百二十三“大宛列传 第六十三”译成法文。后来，捷克史学家奥古斯特·菲茨迈耶又译出《史记》中二十四章。相比之下，沙畹的翻译在数量上超过菲茨迈耶一倍。沙氏去世后，弗雷德 里克·希尔特、厄里赫·海涅什、弗兰克·基尔曼和弗里兹·耶格尔等几位德国汉学家相继翻译了《史记》部分章节，供学界研究。影响较大的当数美国的拜滕·华 兹生，他于1962年出版两卷集《史记》，题为《中国史学家的纪传》，分量超过沙畹译本。总之，到鲍格洛考察的年月，欧美尚无西方语言的《史记》全译本。 因而，他在为“《史记》译本文献目录”写的“序言”里，期望该文献将促进“一个学术群体赞助，让能够胜任的专家班底完成《史记》的全套新译本”。

　　他的这一心愿现已由友丰书局实现。《史记》法文全译本让西方世界的广大读者得以一窥司马迁“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全豹。在眼 下人人竞相争夺各类奖项的“名利场”中，我目睹潘立辉和雅克·班岜诺倾力完成这一业绩，却都无只言片语表露自己的贡献。显然，他们一心在世界上传播人类的 优秀文化遗产，觉得个人是微不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