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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时代:如何引渡文学传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5月23日08:11 来源:中国作家网 邵燕君

    据最新数据统计,2014年底中国网络文学用户已达到2.93亿。几年前,据业内人士估计,网络文学与以期刊文学为代表的“主流文学”的实力相比,已经是作者百倍之,读者千倍之。如今看来已不止如此。十几年来,网络文学之所以获得如此迅猛的发展,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媒介革命的力量。从媒介革命的视野出发,网络文学并不是通俗文学的“网络版”,而是一种新媒介文学形态。它颠覆的不是印刷文明下的雅俗秩序,而是建构这一秩序的印刷文明本身。面对媒介的千年之变,作为受印刷文明哺育长大、内怀精英立场的学院派研究者,我们该如何调整自己的文化定位和研究方法?如何从媒介革命的角度为网络文学定位?如何从一个更广大的文学史脉络中重估网络文学的价值?如何在骤然降临的“媒介打击”中,率先警觉并自觉地承担起“文明引渡者”的使命?这些都是时代向我们提出的严峻命题。
  从网络文学的生产机制出发,我们无法再用印刷时代的文学标准对网络文学进行评价,必须建立起一套新的评论体系和评论话语。比如,精简含蓄在“纸质文学”里是普遍的美学原则。在网络时代到来之前,我们很少将之与纸张的匾乏这一物质限制联系起来。同时,这一美学原则也与理性主义克制压抑的心理模式深切相关,读者习惯于在有节制的放纵中深切体味,在对有限文本的反复咀嚼中充分调动想象力而自我满足。空间不限的网络时代,欲望无穷的消费时代,快感原则至上,人们需要大量地、直接地、充分地被满足。所以,在网络写作中,人们可以容忍一定程度的“注水”,却不能容忍“太监”(作品没写完,没有圆满收场)。任何“留白空缺”“言有尽而意无穷”都会被视为“挖坑不填”的“不道德”行为,受众的想象力不再用于“创造性理解”,而是通过与作者及时互动等方式直接参与创作进程,或者干脆自己写“同人”。
  相较于以“作家为中心”的“纸质文学”,以“粉丝为中心”的网络文学的首要价值是功能性的(如“爽”“抚慰”“疗伤”“指南”),“审美性”是第二位的。优秀的网络作家也追求主题深刻、文化丰厚、意境高远,但这一切必须以“爽”为前提。这也就意味着任何“引导”都必须以对快感机制的尊重为前提。
  从媒介发展的历史趋势上看,每一次媒介革命都会带来一次深刻的文化民主革命。进入到网络时代,由于媒介壁垒、教育壁垒的进一步被打破,创作、传播成本的大大降低,很多粉丝创作已经和专业创作在艺术水准方面不相上下。原本属于粉丝爱好者业余创作的小圈子里的“窄播”文化,也经常可以进入到“主流文化”的“广播”区域,“圈内资本”也可以和“官方资本”一样,成为可以转化为经济资本的象征资本。这就彻底打破了文化生产者与接受者之间的壁垒,也就彻底打破了印刷时代的工业文明体系下以“专业性”“知识产权”为核心的专家结构,文艺生产不再是少数天才的专利,而是一种人人可为之事,至少是一种大多数人可以广泛参与的“部落化生活”。那么,接下来,对我们每一个当代文学专业批评者来说,都将面临一个切身的问题:如果“作者中心论”的神话被解除了,“永恒的文学性”烟消云散了,文艺的生产和解读都是以粉丝为中心的,我们这些被文化制度认定的“释经者”存在的合法性在哪里?神庙已倾,祭司何为?
  这一问题确实足以构成我们作为当代文学职业批评者的生存焦虑,其实,在互联网时代,任何“专家”的生存合法性问题都将受到挑战。不过,不知是幸或不幸,作为文化研究者,我们似乎可以暂时放下这一生存焦虑——不是一时半会儿饭碗还不会被端掉,而是我们同时又猝不及防地被赋子了一项重要使命,这就是文学引渡的使命。
  正如麦克卢汉在半个世纪之前就提出的,在媒介革命来临之际,要使人类文明得到良性继承,需要精通旧媒介“语法”的文化精英们以艺术家的警觉去了解新媒介的“语法”,从而获得引渡文明的能力——这正是时代对文化精英们提出的挑战和要求。媒介革命已经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发生了,如何使印刷时代的文学星光继续在网络时代闪耀,如何将网络文学的“文学性”与“伟大的文学传统”连通,将粉丝们的爱与古往今来人们对文学、艺术的爱连通,让文学的精灵在我们的守望中重生——这是时代对我们这些当代文学研究者提出的特殊挑战,也是知识分子无可推脱的责任担当。
  (《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邵燕君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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