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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轩:“美的力量丝毫不亚于思想的力量”

——对话国际安徒生奖得主、北京大学教授曹文轩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12日09:59 来源:光明日报 靳晓燕 刘博超



 曹文轩在媒体见面会上。本报记者 靳晓燕摄

  “空旷的天空下,一片同样空旷的田野上,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几块稻田,穿过一片林子,走过一汪水平如镜的池塘,走过一座细窄摇晃的木桥……”在记忆的图标中,曹文轩就这样走着,走着,直到摘得全世界儿童文学的最高奖——国际安徒生奖。

  《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红瓦》《根鸟》《细米》《青铜葵花》《丁丁当当》《火印》……尽管作品中描写的主要是他记忆中的乡村的童年,尽管他自言不是一个“典型的”儿童文学作家,但他的文字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孩子。

  他说,文学写的是人性,这从未改变过。“就文学性而言,儿童文学没有任何特殊性。它与一般意义上的文学所具有的元素和品质是完全一致的——儿童文学是文学。如果只有‘儿童’没有‘文学’,这样的儿童文学只会停滞于读者的童年,是根本无法跟随读者一路前行的。”

  诗意的笔调,忧郁的生命瞬间,有苦难,也有温暖。于他,“美的力量丝毫不亚于思想的力量,有时甚至比思想的力量更强大”。在回国后的第一时间里,国际安徒生奖得主、北京大学教授曹文轩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

  ■■关于获奖■■

  “中国最优秀的儿童文学就是世界水准的儿童文学。这次获奖,我没有太多的激动,只是欣慰,它帮助我佐证了我对中国儿童文学的看法。”

  记者:从莫言到刘慈欣再到您的获奖,人们陡然发现,世界已在注视中国。

  曹文轩:我曾经讲过,中国要感谢一个人,就是莫言。莫言得到诺贝尔文学奖,改变了我们对中国文学一直所持有的悲观主义态度。我们把自己看得太低了,把人家看得太高了。

  中国儿童文学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对世界儿童文学的一份特殊的贡献。我们的国家,曾经历过苦难、灾难。我在好几年前就说过,当造物主把这样的命运赋予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时候,他当时是说了一句话:若干年以后,所有的这一切都将会转化为你们的财富。

  现在,已经到了我们将所有预期转化为财富的良好时刻。我们正在做这个事情,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中国经验、中国故事向全世界的儿童,乃至全世界的人传达。英国独立报曾经有这样一段话:英国的孩子将会看到英国以外的小孩不曾看到的故事。这就是中国儿童文学特有的意义,这个意义是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换来的。

  我们差不多已经失去了欣赏同胞作品的目光。一些批评家会眉飞色舞地讲世界儿童文学,却不会眉飞色舞地讲自己的儿童文学。其实,中国最优秀的儿童文学就是世界水准的儿童文学。这次获奖,我没有太多的激动,只是欣慰,它帮助我佐证了我对中国儿童文学的看法。而最近十年、二十年以来,中国儿童文学批评界对中国儿童文学的认可一直非常吝啬。我希望中国的批评家,儿童文学的批评家,在坚持批评原则的时候,一定要客观公正,不能对烂的作品还在说好,但是我们同时也要注意,对同胞们写得好的作品,也应当像欣赏西方文学一样来欣赏,这才是公平的。

  现在中国的大门已经打开,但从这个门口进入,需要一定的时间,走进门看里面的风景,更需要一个过程。不要生气、不要着急,用中国人特有的智慧去解决这个问题,然后让他们一点一点地了解。希望你站在门口,对身边经过的人,给他们一个笑脸,跟他们打一个手势说:请进来看看。

  ■■关于聪明的作家■■

  “忽视、忘却甚至拒绝这块土地是愚蠢的。财富不在远方,财富就在你自己的脚下。”

  记者:“站在人群里总是转身往回看,我总觉得好风景都在来时的路上,在遥远的过去。”通过写作,您把自己童年的经历存留下来。而这个过程,也成就了您。

  曹文轩:做人要做一个聪明的人,当作家,也要做一个聪明的作家,不是他真聪明,而是他想着自己要聪明。这么想着,说不定他会真的聪明起来。

  对一个中国作家而言,有两种资源。第一,他知道他的双足是站在那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上的。他忽视、忘却甚至拒绝这块土地是愚蠢的——那块土地在星辰转换之中早已注定了他的精神、他的趣味,忽视它、忘记它、拒绝它,将会使他变得一无所有,甚至带来文学生命的死亡。这块土地一天24小时都在生长着故事,以人类社会独有的发生方式、演进方式,以及独特的落寞的方式。

  我看到了这个资源,如汪洋大海般的资源。常常,我会为选择其中一个大故事而欣喜若狂,我知道那个故事会给我带来什么,带来财富、荣耀、幸福,带来世界欣赏的目光。

  另一种资源,必须尊重个人自己的生活经验,必须承认以你的感受为基本的原则。但是,只知道坚定的立足于这块土地的人远远算不上最聪明的人。最聪明的人是双足坚定地立于这块土地,双眼穿过滚滚烽烟,眺望国内外大事,眺望国家界碑之外的事情。目光永远比双足走得更远,心灵才能走得更远。题材是中国的,主题却是人类的。他要从一个个想象力都无法创造出来的中国故事中,看到人类存在的基本状态;要从一个个中国人的喜怒哀乐中,看到千古不变的基本人性,而他又永远希望用他的文字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我一直努力想成为这样聪明的人。

  我们需要从西方的儿童文学里面鉴别各种各样的经验,用虚心的态度向全世界最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学习,这是每一个中国作家必须有的态度。中国作家必须要明白,你现在是坐拥金山银山的,你是一个有财富的人,财富不在远方,财富就在自己脚下。

  ■■关于苦难■■

  “一个孩子不知道忧伤,一个孩子没有痛苦感,没有悲伤,也没有悲剧意识,难道就算是健康的生命吗?”

  记者:远离搞笑、娱乐,荡漾着悲悯的情怀,又葆有淳朴的美感与诗意,让您的作品在众多的儿童文学中显得不同。

  曹文轩:一个孩子没有悲伤,难道就算是健康的生命吗?我不太相信。

  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是快乐不起来的,因为我们的童年都是在苦难的状态里度过的,我们不能为追求快乐而快乐,这个经验我们是不可以忘却的,也是不可以丢失的。

  当下,简单而轻松的快乐取代了一切具有深度的感受和思考。不需要怀疑,应该有一种叫“儿童文学”的文学,但这种叫“儿童文学”的文学应该是一种培养他们高雅趣味、高贵品质的文学。对孩子们而言,那是打精神底子的书。中国的知识分子要敏感,要有前瞻意识,至少要向这个阅读社会发出提醒。儿童文学不仅仅是给孩子带来快乐的文学,也是给孩子带来快感的文学。这里的快感包括喜剧快感和悲剧快感。让孩子们感动的应是道义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智慧的力量和美的力量,而这一切是永存的。

  小说是为了人们可以超越生活,在丰厚的人文关怀中,得到精神上的升华。小说的真正深刻,并不是来自对生活的摹写,而是来自对生活的对抗。这种对抗可以是剑拔弩张的,也可以是另一种策略:用神圣、典雅、高尚、悲悯、宽容等加以净化、改造和呼唤。我让我的作品在更多的时候选择了后者,因为我更相信后者的力量。我还是相信,美的力量丝毫不亚于思想的力量,有时甚至比思想的力量更加强大。

  ■■关于写作■■

  “能够写一手好文章,这是一个人的美德”。

  记者:常常走在学生中间,大约是您与其他作家的不同。大学教授的身份,让许多学生感到亲切。

  曹文轩:能够写一手好文章,这是一个人的美德。这是我爱对学生们说的一句话。文章既是一个人的面子,也是一个人的里子。牛顿的书,既是科学书,也是哲学书,而且是很精妙的哲学书。爱因斯坦的书,在那些不懂物理学知识的人看来,越过符咒般的公式,就是优美的散文。一代一代人,相继去世了,但因有文章在,他们的精神、灵魂就在那一望无际的文章海洋里永生。

  世界上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是不可传授的,文章也不例外。现在有许多人说写文章是不可教的,既然是不可教的,又谈什么文章之道和文章技法呢?其实,他们在写作过程中一直在琢磨文章之道,并且总结出了许多道理,教给后来人。有些道,后来还成了法。我们这么说,并不是在否定天分的作用。

  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也许并不是一个十分理想的时代。写作会对这个世界的堕落、恶变产生一点儿抑制作用吗?我们无法判断。但写作,至少可以疏解人心中的郁闷,理清如同乱麻一样的思绪。这个时代需要写作。

  从我写作的那一天起,就希望自己的文字长久流传。心里明明知道,天下万物,其实没什么是不朽的,但还是痴心不改。

  我一旦离开写作,就什么也不是了。8月我将去新西兰领奖,当我站在领奖台上时,最重要的礼物就是我将携带一部新完成的长篇小说。一定要完成,哪怕有枪林弹雨我都要完成它。

  (本报北京4月11日电 本报记者 靳晓燕 刘博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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