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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璞:即使像蚂蚁在爬,也要继续写下去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11日10:42 来源:中华读书报 舒晋瑜
《南渡记》《东藏记》《西征记》,宗璞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94.00元《南渡记》《东藏记》《西征记》,宗璞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94.00元
《心的嘱托》,宗璞著,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20.00元《心的嘱托》,宗璞著,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20.00元

  我现在是老弱病残都占全了,可若是只看书,我相信你想不到是我这样一个老人写的。我为此自豪。也有读者告诉我,《西征记》有一种侠气。我十分同意这个看法。

  “我最想做的事情是周游世界。可是如今我只能卧游!”88岁的宗璞说话间朗声大笑,看不出丝毫倦意。她想到唐河父亲的纪念馆去看看。2011年就建造的冯友兰纪念馆,参观的人很多,可她一直没有去过;世界上许多地方她都想去,桂林、希腊……她笑着说,自己只能梦游世界。

  实际上,她因去年有过一次中风,今年春天也因病刚刚出院不久。为了防止身体再出问题,稍有恢复,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未竟的小说结尾写好。

  近年来,她的各种作品集源源不断,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她的《风庐散记》,浙江文艺出版社推出《心的嘱托》,海豚出版社出版了她的童话。她在《关于琴谱的悬赏》《寻月记》《花的话》《总鳍鱼的故事》等作品中,细腻生动地为读者展现了孩子纯洁天真的内心世界。她说,自己很喜欢写童话,写的时候觉得自由,不为现实生活拘泥,全凭想象。

  曾经有人问她,为什么写小说?她说,不写对不起在身边凝固的历史;为什么写散文?不写对不起胸中的感受;为什么要写童话?不写对不起脑子里的梦;为什么要写诗,不写对不起耳边歌唱的音符。

  现在聊可告慰的是,她写了自己想要写的长篇小说。“看我和它谁先到终点吧。生命剩下的已经不多了。”语气既风趣洒脱,又有些许悲凉。

  少年时,宗璞读到东坡一首《行香子》,最后一句是“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席云”,她觉得这正是自己理想的生活。可是现实生活的纷扰,让她永远也过不上那样的日子。现在的宗璞,虽然写作“像蚂蚁在爬”,仍每天坚持一个小时坐在电脑前,继续写作。

  读书报:您的作品一向追求“诚”和“雅”的品质。

  宗璞:“诚乃诗之本,雅为诗之品”是金代诗人元好问的诗句,后来郭绍虞先生将之总结为“诚”和“雅”,没有真性情,就写不出好文章。但要做到“诚”,就要能够正视生活的很多问题。“雅”便是文章的艺术性,这只能靠改,不厌其烦地改。

  读书报:您的长篇小说《野葫芦引》是在写作之初就拟定四卷吗?在《东藏记》《南渡记》《西征记》《北归记》这四卷的创作过程中,您经历了什么?

  宗璞:从写《东藏记》开始,我视网膜脱落,头晕频频发作,半边身子麻痹,在助手的帮助下口述成文,7年才写完。

  《南渡记》写完,我父亲去世了。《东藏记》写完,我先生去世了。对人生,我觉得自己好像懂得越来越多了。一个小说写这么长时间,我觉得对小说是一件好事,因为作者经历更多了。在最初两年写的时候,情调是较明朗的,后来经历越来越多,对人生的态度也有一些变化。现在我设计的《北归记》的结尾,和我最初想的略有不同,不过总的来说,基本设计改动不大。在经历了“文革”以后,对世界的总的看法已经定了。不过,经历了更多死别,又经历了一些大事件,对人生的看法更沉重了一些,对小说结局的设计也更现实,更富于悲剧色彩。

  读书报:这么多年过去,小说的人物也都有了变化。回顾这些作品的创作,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宗璞:我写得很苦,实在很不潇洒。但即使写得泪流满面,内心总有一种创造的快乐。小说里的人物都慢慢长大,孟灵己出场的时候10岁,回去的时候19岁了,而且经历了西征的战争、李家大女儿的死、凌雪妍的死,尤其是玮玮的死,这都影响她成长的过程。有人说我每本书要死一个人,我想生活就是这样,一面向前走一面就要消失,旧的消失然后又有新的。

  读书报:《野葫芦引》中,知识分子在面对抗战与投身抗战的过程中,在羁绊中成长、在实践中不断地摸索前行,最终完成了自身的蜕变。《野葫芦引》中出现了几代知识分子也各有不同。您愿意怎么评价知识分子在中国历史中的地位和影响?

  宗璞:我写《南渡记》《东藏记》,还是把知识分子看作中华民族的脊梁,必须有这样的知识分子,这个民族才有希望。那些读书人不可能都是骨子里很不好的人,不然怎么来支撑和创造这个民族的文化!

  有评论者认为我书中的知识分子形象,体现了“漂泊与坚守”,很多知识分子的人生似乎都与这个主题相关吧。那时人的精神境界和现在距离很大,以致有人认为我写的人不够真实。他们很难想象,会有人像书中人物那样,毁家纾难,先公后私。其实,对于那一代人的品格,我写得还不够。我写这部书,是要寻找一种担当的精神,任何事情要有人做,要有人担当,也就是责任感。在担当起责任的时候,是不能只考虑个人得失的,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读书报:您的小说一般都充满诗意,但是《西征记》中写到了远征军、美军飞行员、游击队、老百姓、土司,国民党军中的腐败等,有一股侠气,不像出自女作家之手。

  宗璞:我现在是老弱病残都占全了,可若是只看书,我相信你想不到是我这样一个老人写的。我为此自豪。也有读者告诉我,《西征记》有一种侠气。我十分同意这个看法。

  读书报:您说过,“我一贯认为,我国的外国文学研究应带有中国个性”,怎么理解中国个性?您的翻译以及对外国文学作品的理解秉持怎样的原则?

  宗璞:我不记得当时是怎么想的了,我现在头脑退化了,照我现在的想法,研究外国文学要时时关心中国文学,尤其是现在的创作。和冯至先生在一起谈过,冯至先生也是这样认为的。我们的外国文学研究所是注意到这一点的,这是一个自然的事实,就是当时外文所的老一辈先生们,许多位都是曾经从事创作的。我说我们的外国文学研究,应该带有中国特色,不是应该有,应该是自然就有。并不是说研究外国文学的人必须也要创作,只是说要关心中国文学。

  关于翻译,一般说要做到信、达、雅,当然,那也不是容易做到的。至于文学翻译,那就应该是一种再创造,而且最好是适合原作风格的再创造。读者从翻译中要感受到原作的全部是不可能的。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读者不能看到原作语言的美。要靠翻译的文字来代替,可以感受到与原作相等的各方面的价值。

  我曾想,一个人有三个头,一个搞创作,一个搞研究,一个搞翻译。但是,人只有一个头。我现在聊可告慰的就是我写了我要写的长篇小说,看我和它谁先到终点吧。而生命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和前辈们谈到“几个头”的问题,冯至先生说:不止一个人想同时进行创作和研究,都觉得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有所侧重。因为,一个是形象思维多,一个是逻辑思维多。

  读书报:您现在的状态如何?

  宗璞:我就是一只蚂蚁,像蚂蚁在爬。写一天病两天。如果不写完很不甘心。2015年5月中风后,很怕自己再发生意外,就把小说后面该怎么结局写好了。现在每天卧床,有一个钟头坐在电脑前,继续写几句。

  读书报:您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真善美。

  宗璞:我这一生,一个求真一个求美。我一直在想,在民国时候常常提的真善美,现在好像不大提了。我希望历史能够真实,不要瞎编乱造;希望艺术创作能够真的像个艺术品,不是很粗糙的一堆。大家应该研究研究,尤其是年轻人可以谈一谈。

  我想表达我这个时代。寻求美是很重要的。另一方面,我父亲在他的一生里,遭受过很多不公正,人们对他认识不够,我也做了一些事情,常常在说话。我是在求真。求历史本来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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