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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兰:阅读是一种生活方式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11日09:51 来源:人民政协报 张丽

  ■自2006年开展全民阅读活动至今,已有10年。在4月23日“世界读书日”来临之际,本报记者采访了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读书》原执行主编、《中国艺术时空》主编贾宝兰。她从16岁在人民出版社参加校对工作、1982年在《读书》做杂志编辑,到2013年主持《中国艺术时空》工作至今,可以说在书堆里熏染了大半辈子。贾宝兰以自己的经历和体验提出,全民阅读的真正意义在于把读书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由此,本报记者就这一话题邀请她进行了访谈。

  在书籍的浸润下成长

  学术周刊:您做过出版社校对,当过杂志社编辑、主编,职业生涯对您的阅读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贾宝兰:英国著名学者培根曾说过读书有三种作用:一是使人不失生活情趣;二是使人善于言辩,在社交场合烘托气氛;三是使人在观察事物、待人接物方面以及职业进步上更加圆熟。培根第一次提出知识就是力量。所以,我觉得读书对提高一个人各方面的修养和能力很重要。我国宋代诗人苏轼有句著名诗句“腹有诗书气自华”,也可见阅读直接影响人的精神气质。

  阅读是种生活方式,据我有限所知,曹文轩讲过,谢泳谈过。谢泳把阅读分为职业阅读与趣味阅读。我的生活里,两种形式一直同时存在,有时交织存在。这与我的生活经历有关。

  1972年,我在人民出版社参加校对工作。表面看,校对是简单的字对字,其实不是。人民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从校对中产生了许多编辑大家、学问家。就拿《读书》杂志来说,沈昌文、董秀玉都是搞校对出身。那时校对必备的工具书齐全,从《词源》、《辞海》、《新华字典》到各种外文工具书样样都有。我们那时实行住宿制,一周回家一次,晚上参加各种学习,讲课老师就是老校对、老编辑,到现在我还保留有学习《古文观止》和英语的笔记。除了业余上课,我还边工作边学习,特别是跟老同志学习。每错一个字、一个标点都要通知本人为什么错了,错的根据是什么。就是说,许多疑难错字是要查的,不能望文生义,而且这些错误记录在案。因此,从那时起就培养了做事不敢马虎的习惯,并拼命读书,增加知识积累。

  当时人民出版社的大家很多,我现在能回忆起来的比如有老领导兼学者陈翰伯、曾彦修,著名学者戴文葆,懂17国语言的林穗芳,研究美国史的专家邓蜀生,借调到人民出版社写书的世界史研究专家吴玉廑,跨国公司研究专家腾维藻,前苏联经济研究专家王惠卿等等。在南开大学读书期间,周末还经常去腾维藻家中,和学者近距离接触,这些学者给我树立了一个标杆,尽管这标杆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我上大学接受的是政治经济学的系统教育。由于职业需要,大学毕业后我继续学我专业以外的东西。这时不仅在出版社学,还去大学听课、听讲座。当时厉以宁开设《西方经济学》,我就去听。

  如果按照谢泳的划分,我这阶段的读书属于“职业”读书:一是根据工作需要读书;二是在大学接受系统教育。

  1982年我到《读书》编辑部工作,开启了我职业生涯的第二个阶段,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阶段。刚到《读书》时,我主要承担编务工作,并组织与编辑经济类稿件。那时通讯还没有现在方便,去作者家取稿件、送取校样都要亲自上门。《读书》老一代作者中有夏衍,他人极瘦,说话声音很低;还有叶圣陶,家住东四八条的四合院,一进门有个影壁墙,院里有两棵海棠树;还有钱钟书、杨绛,两位老人很和善,每每要端上水,甚至小点心,拉我坐下陪我说话,去之前还很紧张的我,一下就放松了;当时王蒙住在前三门,50岁上下,对他的了解就是《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这篇小说,记得那份校样他是站着看完的。在社科领域,第一次见的是冯友兰,那时冯老比较瘦,戴眼镜留胡须,我不懂哲学,不敢与之对话,完成简单的几句约稿后,就开始看他家书架上的书。

  不过,我的长项是经济学,所以,约访与约稿的作者也越来越不自觉地集中到经济方面。第一个见的是杨培新,他有个称号是“杨承包”,因为他在上世纪80年代就国企改革提出了承包制,这是涉及企业和财税制度的改革。我开始给他送校样,后来约稿,再后来他开始说要给我书稿。可惜他年事已高,身边又没有得力助手,到我离开三联书店时,都只是找到了他给我的信,但书没有出来。这不仅是他的遗憾,也是我作为编辑的遗憾,是学界的遗憾。

  再后来认识了于光远,他永远童心不改,去他家聊得最多,从历史到学术,2003年在丹阳书院,他考证我的名字与《红楼梦》之间的关系,煞是好玩。可惜,自他搬家后我便去的少了。但是,我们一年一度的读者服务日他还是参加,最后一次记得是2007年年末,那天给我一页4开纸,上面是他当年的“工作总结”,次年又寄来一份,之后再无。2007年底和于光远一起来参加读书服务日的还有杜润生。记得第一次约他做采访很顺利,但整理很难。我这个老北京听他的山西话比较吃力,但好处是,他说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出处。惊人的是,按照他说的出处去查,时间、地点绝没有错。他的采访稿出来后,我去他家谈稿,在这篇采访里我删了一句话,老人家居然发现了,问我:怎么少句话?必须加上。我无地自容,真是应那句:无知者无畏。但老人家并没有生气。大概是2002年,他知道我编杂志的同时编书,于是把他的《中国农村经济改革回忆录》全权委托给我出版。杜润生,人称中国农村改革之父,他的丰富经历、他推动的农村包产到户在这部自传中得到充分体现。

  比上述年轻些的是经济学家吴敬琏、厉以宁。在跟他们组稿、给他们编书的过程中,我学到的不仅是知识,还有做学问的严谨、一丝不苟。吴敬琏每本书的出版,每个校次都自己改,密密麻麻。

  从这些老先生那里,我学到的是活的知识,很鲜活的一手资料。为消化这些鲜活的知识,我不得不去从书本寻找,寻找我没有懂的东西。我工作之余的生活极其简单,除了必要的家务,就消磨在书间,消磨在学者的沙龙中间,其乐无穷!

  编辑要求知识的范围要宽,有人评说编辑是杂家,沈昌文则戏称为“知道分子”。“知道分子”有一种社会担当,也需要一种眼光。就拿《读书》来说,它得到知识界的支持,提升了自己的知名度,但同时,它也培养了一批年轻作者。编辑与作者之间的这种没有任何功利的互动成就了《读书》。

  《读书》的工作多数在班下(下班后)、节假日,组织专题活动、小沙龙,从而发现作者,发现选题。现在通讯的发达,编辑不用像我们那样要经常跑腿,但他们缺少了我们当年那种耳濡目染,与作者直接的对话、交流与学习。

  享受“趣味阅读”

  学术周刊:结合您的自身经历,能否谈谈您喜欢怎样的阅读方式?怎样的书籍与阅读才能对社会、时代有意义、有价值?

  贾宝兰:2012年我曾在全国政协做过一个关于如何读书的讲座,提出读书有三种方式,适合三种不同的人群:一是读经典的方式,一句一句读,反复读,反复理解,这适合专业研究人群;二是带着问题读,这适合有一定基础,或对某一问题有特殊兴趣的人群;三是趣味阅读,适合上班族。第一种是精读,第二种是选择性阅读,第三种是浏览。

  回到我自己,按照谢泳说的职业阅读和趣味阅读来讲,除了前面说的职业阅读外,我的兴趣阅读也不少。对感兴趣的问题,我会把所有有关论述的书籍放到一起来看。这时,有的地方浏览,有的地方细读,逐渐了解、知道,最终找到答案。就拿我现在主持的《中国艺术时空》来说,我过去不明白中国古代的国画为什么叫文人画,为什么画面留白多,找书看啊,找书画人物背景。还有,跟专业人士聊。过去没有专职书画家,多是落寞文人,但前提他们不缺吃穿,且多是饱学之士,人文功底好,所以画面意境悠远,想象空间很大。等书画专业化,尤其商业化后,人们浮躁了,有些画自然不耐看了。

  还有我看艺术史,先从最简单的看。看台湾佛光寺编辑的《世界佛教美术图说大辞典》,感受到宗教与艺术之间的关系,但用自己的语言表达不清楚,于是又是翻书,最后翻到宗教的起源部分。这种看书方式既是职业的,又是趣味的,我不是为写什么,就是想搞清楚为什么。有一次看梁思成的《中国雕塑史》,一位搞建筑的学者,怎么谈起雕塑?看完这本书我从建筑材料上找到了答案。于是把我能找到的他的书都拿来,关起门来看。从这本书中,我知道了营造法,不同时期营造法与文化的关系。这种读书方法适合编辑。

  我有一个喜好,特别喜欢整理书柜,并不仅仅是把书籍摆放整齐,而是按照我当时感兴趣的问题对书籍进行重新分类。我喜欢循着年代、人物关系来阅读,这比较符合编辑的职业习惯,可以解惑。

  因为职业使然,我一直在阅读,且不停地与人交流。我现在办艺术杂志,但没有扔掉人文学科甚至经济学科。因为到一定层次会发现,学科之间是相通的。任何人文艺术学科都离不开史,到了史的阶段,问题就解开了。

  从16岁到现在,我在书里书外熏染了几十年,习惯了,也喜欢上了这种环境。但我也清楚,即使如此,我的知识结构仍然有很大缺陷,没有受过西学训练、专业的深度不够,等等。但这种熏陶我觉得自己更纯粹一些,作为一种文化工作者,我喜欢。

  从源头深化全民阅读

  学术周刊:您对当下提倡全民阅读有怎样的看法与思考?

  贾宝兰:我想,阅读既然是一种生活方式,那就应该从小养成读书的习惯。读书可以使人明理。比如天津6岁“神童”李尚荣,读了许多开蒙读物,不仅认识许多字,还可以作诗,与古代曹植的七步成诗相比,这小女孩毫不逊色。关键在于,读书可以明事理。这就要抛弃功利化的教育。

  儿童读物不少,关键家长要选对书,而且善于引导,让孩子轻松阅读。关于青少年阅读,目前面对一个问题———优秀的作品少。过去提倡十年磨一剑,现在多产学者一年可以出十几本,甚至几十本书。多数著作是文集,所谓文集就是讲演集,真正的学术专著少。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建立了“三个一百原创工程奖”,就是通过鼓励严谨的原创著作,避免粗糙的书籍。但成效有限。我认为,现在纸质书刊的下滑,报刊质量本身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不能把所有问题都推到新媒体上去。比如我们看学术书,就是要看纸质的,看电子版感觉不对,也不方便划。我一位人民出版社的同事,长期有病,需要先生照顾。在这种状况下,他的先生依然完成了《石涛传》,据说这本书是作者站着完成的。过去老学者的这种精神,现在年轻学者应该向他们学习,以创作出好的作品。

  对于全民阅读,不能仅仅理解为多读一本书的问题,而是立足于使阅读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这是根,根上解决了,就会有更多好作品出来,这个社会就会和谐许多,法治社会也会向前推进。

  清楚地记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化出版繁荣,大家的求知欲很强,好的出版物层出不穷,一本新书上市动不动就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面对社会浮躁,我在《读书》时曾开辟一个栏目叫“重读经典”。经典著作常读常新,而且可以解决方法论问题。我在担任全国政协委员期间,曾代表民进中央就重视大师、学术泰斗全集的出版,并给予出版补贴提出过建议,现在好像建立了这方面基金,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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