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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树:走过心尖的文字与绘本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24日10:47 来源:天津日报 何玉新

 

  老树,本名刘树勇(新浪微博@老树画画),1962年出生于山东省临朐县,1983年毕业于南开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现为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教授,艺术系主任。上世纪80年代初自习绘画,并涉猎摄影、文学、书法、图书出版等领域。目前主要从事影像的媒介传播研究和实践。

  印 象

  人本应该活得像一棵树

  在微博上画画的老树火了。

  老树的画,下笔是民国形象,画的却是当下都市过客的内心,加上“杜撰”的几句“歪诗”,一图一文,连接起来就是老树的精神世界。羊年春晚,莫文蔚唱起《当你老了》,背景里花枝如瀑,人立风中,水墨洇染,正是老树的画。他为老舍、朱光潜等大师级人物的书画了插图再版,自己也出了一本新书,名叫《在江湖》。这本书是老树的绘画集,更是他对画画、对审美、对这个世界的内心告白。

  见到老树,是7月底在北京单向街书店举办的《在江湖》新书发布会上。看老树的画,读老树的书,觉得他是那种洒脱随性,又充满哲理的人;但见到老树这个人,又很容易产生一种反差感,他长得五大三粗,自嘲为“就像个杀猪的”,这种反差更体现在内在的部分——他的作品意境通透,但本人又常有愤世嫉俗之言,看很多事情都不顺眼。或许正是这种张力和矛盾,反而让他创作出很多好玩儿、有趣的东西。

  老树大学时学中文,毕业后到中央财经大学任教,不久后结婚生子,生活压力来了,开始为生计奔忙,画书籍插图,做封面设计,做图书出版,搞室内装修……涉及的领域非常庞杂,但也有不小的成就。比如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他以摄影为主要研究对象,1997年发表了《权力——关于观念摄影的对话》一文,首次提出“观念摄影”概念,引发全国性的摄影理论论争。那段时间,他与艺术评论家岛子策划组织观念摄影展览《新影像展》,又参与策划发起了中国第一个国际摄影节“一品国际摄影节”,在摄影界“闹腾”出很大动静。

  老树上大学时自学画画,画了三年,突然有一天画不下去了,画笔就此搁于一旁,直到二十年后才重新拾起。2011年,在同事的撺掇下,他把自己的画发到微博上,没想到受到著名画家朱新建先生(2014年去世)的欣赏,更被大量网友围观和追捧,粉丝达到上百万。他的画就像清茶一盏,能提神解乏,能咂摸出隽永滋味,慰藉人心。网友评论:“画这画的人,心在天上游荡呢!”基于微博这种传播渠道,老树迅速走红。

  火了之后,老树依然干着自己想干的事儿。正如他的画和诗,有世俗的热闹,又毫无喧嚣感,身在江湖,却有无限闲情逸兴。他的朋友冯唐说:“老树是这个时代少有的还能只为表达自己而创作的人。”他的另一个朋友出版人杨葵说:“老树的画有赤子之心,有拙气,有孩子气,但是看了老树的书以后你会发现,他所有的这些简单与朴素,是经过了至繁之后到达了至简。”

  老树的画里大多是植物花草,也一定会有一个面目不清的人,这并不显得突兀,人在画中,就像草木一样。其实,人本来就应该像草木一样自然坦荡。其实,人本来就应该活得像一棵树。

  不与他人争名夺利

  记者:读了您这本《在江湖》,本以为是绘本,但发现文字量也差不多有十万字,您觉得这本书属于文学类还是艺术类?

  老树:我觉得这并不重要,它就是一本书,我只是写了自己心中的一点儿小小的趣味,一点儿小意思、小空间,好玩儿。想看不想看、想怎么看,都取决于读者自己。我过去常说一句话:什么是书,就是把干净的纸给弄脏了。这话当然很极端,但是一个东西写完了,一本书出版了,不过如此。我做过13年出版,后来我对书不带有敬意了,无所谓了。就像我做一件陶瓷一样,做的时候很兴奋,做完了觉得不过如此,全送给别人了。然后不断找一个新的东西来做。

  记者:您的很多画都配了自己写的诗,能否谈谈您在创作时是先有诗后有画,还是相反?

  老树:我一般都是先画画。碰到一个事儿,觉得好玩儿,画一张画。然后用相机随便一翻拍发微博上就完了。顺便说一下,翻拍东西挺重要的,为什么有的人翻拍总是一边黑一边亮,就是光不均匀,你把要拍的东西放两个灯管中间,拍出来肯定倍儿均匀。写字比画画还稍微麻烦一点儿,要琢磨琢磨,要尽量往通俗里说,让大家都明白。我是学中文的,容易犯毛病,一写就装,各种修辞、用典,写完之后还得改,改得通俗了。大学时学唐宋诗词,正好赶上叶嘉莹先生去给我们当老师,她回国教的第一个班就是我们。所以我也可以说是受过很专业的训练。但是看似轻松,其实很难,先画图,后配诗,诗比图难,写诗像便秘一样,哈哈。

  记者:最初写这本书动机是什么?

  老树:大约是2008年左右,我有一个学生毕业后留校,他喜欢我的画,他很聪明,弄一小垫子,一平尺的纸裁好了码在那儿,我每次去给他安排活儿,他就把这个端出来,我一边画一边跟他说,时间长了他攒了一百多张画。我画画时他问我一些问题,我一边说他一边用手机录音,后来把这些话整理出来发给我。当时我也没看。到2010年,有一次我去杭州出差,晚上没事,打开电脑看了一眼那个文章,觉得还挺有意思,很多问题我自己也没有认真想过,当时就是乱说。然后我就在这六七千字的基础上继续自问自答,他又给我提了很多问题,还有很多朋友在微博上留言问我一些问题,我把它们集合起来一一回答,整理了有八九万字。写的时候是给自己看的,或者说是基于“我为什么这么画”这个问题考虑的。在这个写的过程中,我也在思考什么是不吐不快的,什么是感动自己的,什么是应该留下来的。

  记者:您的这本书叫《在江湖》,在现在这个网络时代,您如何理解江湖?

  老树:很多武侠书里面讲到江湖,经常是在一个破庙里,一个扫地的可能就是一个江湖高人,隐居在那里,仇人找到他双方又一通乱打。现在你去哪里隐?隐不了。像我在大学里工作,到处是摄像头,往哪儿隐?教室里也是摄像头,上课不许抽烟,摄像头录下来了。没有办法。每个人都有他的无奈,从我的角度来讲,如何跟自己相处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是采取比较消极的态度,我对那种特别意气风发打了鸡血一样的活法很难理解。别人都争名夺利的,我没有必要争,没什么可争的。其实我也争,我很喜欢一句话,“争天下之所不争”,我就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不挺好的吗?平时社会上总是为了一点儿利益你争我夺,有什么可抢的?翻墙出去,江湖上什么都有。此身此生此世,且度且思且行,什么得失输和赢?世界很大,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小。

  画是我想说的话

  记者:您虽然一直在大学教书,但同时也做过很多事,涉及很多领域,现在您对画家这个身份怎么看?

  老树:我本来也不是画画的,怎么成了画画的呢?可能说明我干的事比较杂,我写过书法的专著,写过小说,写过一本建筑史的书,做过6年电影批评,烧过几年陶瓷,我比较迷这些东西,反正逮到什么干什么,无所谓。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继续画画,很难讲。我几乎没有认真地设计过我的生活,有时候往前走,看到前面有亮光,走着走着发现是死胡同,再看前面有岔路,就往岔路上拐吧,又走不通了,经常是这样。总有人对我说,要当个专家,你对摄影要是一直研究下去的话,你会怎么怎么样。可是我就觉得,专家只知道一个领域啊,人要有多样性,想干嘛就干嘛,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我基本上是这样的。我就是一个老男人,怎么都行,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有时候都不大在意我自己怎么看我自己。但是其实不管做什么,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认真生活,对你做的事情要有敬意。人干的每一件事情都不会浪费,当然这需要一个打通的能力,很多人打不通,也是个问题。

  记者:您的画中总有一个穿着长衫的人,设定这样一个画中人想要表达什么?

  老树:我对长衫特别有好感。我在上世纪90年代做出版,做过一本叫《旧中国大博览》的书,1500页,内容是1900年到1949年的6000多张老照片。这个活儿我们干了一年半,翻看了大量民国时的照片,查阅了大量文献,看当时的《良友》《北洋画报》,沉浸在里面,也让我对那个时代有了一些认识。那时候西方文化刚刚进到中国,东西交融,既保持了中国传统温良恭俭让的一面,又有很清新的一面。那个时代男性主要的便装就是长衫,女人穿旗袍。这个穿着长衫的人物就是我脑子里民国的书和照片的形象,是个自然的过程。那时候我跟我的学生说,我的理想就是男生都穿长衫,女生穿旗袍,大学里也没有这些大楼,到山上去,每人挖个坑蹲在里面每天论道,论着论着大家就散了,毕业了,云游去了,不知何所至。我理想的大学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我画了好多画,好些人蹲在洞里,描述的就是我的这个理想。

  记者:您在上大学时就开始画画,但后来停了20年,是什么原因让您又重操画笔?

  老树:我是2007年又开始画画的,那时父亲患胃癌要做手术,手术前一天我失眠,睡不着,就找一支破毛笔瞎画,画了一个人,靠在树干上,好像是心情很低落的样子。手术做得挺成功,过两天我又看那张纸,觉得这个有点儿意思。从那以后就慢慢画起来,一直画到现在。

  记者:常常有人拿您的画和丰子恺的画对比,说您模仿了丰子恺,这种比较会让您觉得不舒服吗?

  老树:为这个事儿,我还专程到浙江省博物馆仔细观看了丰子恺先生的120多张原作,丰子恺先生的画是用铅笔起稿、毛笔浓墨勾线,深受日本画家竹久梦二的影响,与传统中国绘画用笔几无关系。我的画用笔和意境完全是中国传统画风,与丰子恺先生其实差别甚大。如果说相似,我觉得只是在趣味上相投,画的内容都是民国那种恬淡安详、清新健朗的风格。

  用创造力抵御平庸感

  记者:微博是一个互动平台,有人支持您,也有人质疑您,您会在意网友的质疑吗?

  老树:我更关心的是自己在想什么,我能不能把自己找到的东西用有效的方式表达出来,至于别人怎么反应,我很少注意。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我画的就是一个平头百姓的一点儿小焦虑,一点儿小高兴,就是一个自我表达。我有时候觉得,人也需要有这么点儿阿Q精神,鲁迅先生脾气大,把阿Q骂一顿,我一直觉得鲁迅骂阿Q是在骂自己,他是在指责、在鄙视自己心里的某种东西,但是又很难摆脱,不得不这样。我们呢,我们每个人都在江湖中游来游去,找一个缝隙,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记者:我看到最多的对您的评价是您的画有禅意,您如何理解这种禅意?

  老树:其实可能是因为我性格里有很强的虚无感。我很小就觉得,人将来都是要死的。后来看叔本华、尼采,人家说生活就是没意思,我突然觉得悲观其实也很正常。悲观并不是说你要自杀,或者什么事都不干,而是进入老子讲的“无为”状态,就是说,做事的时候很认真,至于做这个事的得与失,并不看重,对现实的欲望少了。关键还是要遵从自己的内心。我经常处在自我否定中,后来我看了很多知识分子的书,像罗兰·巴特,他的很多理论前后都是矛盾的,说明他是真正沿着自己内心的指引在思考。

  我画过一幅画,画的内容是穿越到的古代山水间,天上飘来一个飞碟。画完贴到微博上,有人就把网上流传的一张作品发给我,我一看大惊,太棒了,一个老寿星在山水画里骑着自行车。人家早想到了啊!这对我也是很大的一个震动,古代山水画里突然出现了一辆自行车,我们从时间逻辑、从事实逻辑上来看,这样画是不对的。但是,绘画应该比现实自由得多,人的内心也应该比现实宽泛得多。而且,山水画里面出现飞碟,出现潜艇,出现自行车,是完全合乎绘画本身的逻辑的,它不合乎的是现实逻辑。

  记者:您说过“逃避现实是唯一的内心现实”,能再深入解释一下吗?

  老树: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也涉及一些我想回避的问题,写完了我还想,放不放进去呢?后来我想,我不是给自己写的吗?人可以骗天下,不能骗自己。人对自己应该有最基本的诚恳,否则活着干吗呢?其实回避里面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回避平庸,回避无聊的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用什么东西来安顿住自己?我个人的感觉是我喜欢鼓捣事,说好听了叫创造力,世界上本来没有这件事,给它鼓捣出来。写作、画画、捏泥巴、十字绣,都可以有创造力。“活着要有价值、有意义”,我们这辈人被这句话压了四五十年,那么意义在哪儿呢?好像有个目标,往前走,八里庄,十里庄……走了一辈子,越来越无聊了。所以我们要慢慢通过一种方式来抵御这种无聊感、平庸感。

  老树口述 

  天津艺术博物馆是我的启蒙之地

  小时候我在农村长大,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油画国画版画什么的就更不清楚了。说起画家来,就知道有个齐白石,因为我家的暖水瓶上印着齐白石的一幅画,画的是红叶秋蝉,还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说他是个大画家,了不起。另外还知道一个徐渭,因为在我父亲存下来的一叠《中国青年》杂志的封底上印着一张徐渭的画,一个骑驴的古代男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驴的腿和蹄子一笔画下来,像是写草书,所谓的逸笔草草。我就知道这么两个画家,还只看到过他们各自的一张画。

  我们村里常有“忆苦思甜”展览和“大批判”展览。记得是一位本村姓孙的画匠主理此事,这人长得高大,样子憨厚质朴,手却巧得很。画要摊在大队部会议室的大案子上画,用瓶装的那种很粗糙的水粉颜料画出来,然后贴到一大面墙上供人参观。我经常去看他画画。记得有一次去看,他正在画一个大地主,肚子挺着,穿一黄马褂儿,一手拿算盘,另一只手上戴一只大金戒指。旁边是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账房先生在收租子。能看出来,他一个人猫在这间大屋子里画得很享受,因为不用到地里去干农活儿,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事。

  我在农村生活了十几年,心中回忆起来,经历的很多镜头都和《诗经》里一模一样。日常的生活就是打柴、打猪草、摘果子、捉兔子,坐在山里休息,看大山流水。所以现在我画的花草,好多都是那时的记忆。我有时候画一个山,远处有一个山头,都是小时候的经验,下雨了,一帮小孩儿躲到山洞里,山洞在半山腰上,云彩飘过来,一开始飘着是云彩,到你跟前时哗地下起大雨,电闪雷鸣,闪电都在云彩上面。一草一花一树,教人沉吟至今,现在这些美好的场景并不是不存在了,但可能很多人都没有去感受它,或者说是熟视无睹。

  我的国画启蒙是在天津艺术博物馆完成的。1979年秋天,刚进南开大学校门,正好天津艺术博物馆里有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的作品展,我跑去看,不知哪根神经被挑动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画画。回到宿舍,用铅笔把同学那个印着两条金鱼的搪瓷脸盆描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画画。

  当时天津艺术博物馆有很多很好的展览,那里收藏的古代画作精品,宋元的很多,明清的就不计其数了。北宋范宽的《雪景寒林图》,那么大一张挂在那个地方,感觉很震撼。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乱临”,花鸟比较多,也临过好多山水。我甚至想转学去天津美术学院,但是未能如愿。

  画到1986年,觉得画不下去了。因为别人看了就夸你,你这个画得太像齐白石了!太像谁谁谁了,这不是骂你嘛。所以就不知道该怎么画了,停了下来。一直到2007年我才又开始画,中间隔了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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