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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以军:孩子可以治愈写长篇时的痛苦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07日10:00 来源:深圳晚报 崔华林

  台湾作家骆以军谈《小儿子》

  孩子可以治愈写长篇时的痛苦

  骆以军 台湾作家。著有《月球姓氏》、《遣悲怀》、《远方》、《西夏旅馆》、《脸之书》等。 资料图片  骆以军 台湾作家。著有《月球姓氏》、《遣悲怀》、《远方》、《西夏旅馆》、《脸之书》等。 资料图片
  《小儿子》 骆以军 著 译林出版社 2015年6月出版  《小儿子》 骆以军 著 译林出版社 2015年6月出版

  台湾作家骆以军以《西夏旅馆》被很多人熟悉。去年他来深圳,为另一本新书《脸之书》做宣传,我去他下榻的酒店聊天,才发现生活中的他跟文字里那个忧伤黏稠的作家判若两人。他先是光着脚出来开门,又聊了许多玩笑话,还对星座颇有心得。后来,我跟他去书店,路上有中考生经过,他便提到他的两个儿子。

  骆以军絮叨大儿子考试,压力很大,而小儿子处于耍宝淘气阶段,他偶尔把跟儿子相处的搞笑片段放在脸书上,有许多人点赞。没想到,今年6月,我便看到他新出的《小儿子》,讲他和儿子日常相处的故事,有很多暖心的小细节,也有父子三人耍宝的片段,大约跟之前的脸书写作分不开。

  近日,我邮件采访骆以军,谈作家之外,生活中他作为父亲对儿子们的幽默、爱意和期待。以及父亲的角色与他的写作之间存在某种微妙关系:有了儿子后不得不放弃成为马尔克斯那样伟大作家的愿望,然而又无比庆幸,每次写小说时经历的苦痛,总能在儿子们身上找到慰藉,得以治愈。

  写《小儿子》好像渔船夜钓

  深圳晚报:我知道您有两个儿子,但这本书名叫小儿子,一开始还以为您只写了自己的二儿子?但后来看书内容并非如此。陈绮贞的解读是,这种“小”不是以“大”作为比较的小,而是愿意弯身凝视一根草,愿意蹲踞在所有尚未成形、脆弱摇晃的形体旁,陪伴,包容,允诺未来辽阔的普世情怀。不知道您的本意是什么?

  骆以军:我,我,我,我的本意就是,因为我大儿子是个内向害羞的少年(个性和我妻子极像),我小儿子特别废(跟我像?),也是个爱闯祸的家伙。不知不觉脸书上这种废文就开头都是“小儿子今天说……”,一开始也被一些文学师友规劝吧,是爱惜羽毛的意思。但真实生活里的我,真的是一爱耍宝逗乐哥们的人,这又偏遇上一“浓缩铀”的我自己的小孩版,耍废起来特来劲。

  有一回和台湾印刻出版社老板初安民先生喝酒,胡闹逗乐说既然在写一本小说叫《女儿》,那也来出本《儿子》吧?不想成真。后来是上网“诸葛神算测字”,《儿子》两字不好,《小儿子》则非常吉利,就用了这个书名。但看了你引陈绮贞说的,我觉得,没错,就是那样!!!!就是那个意思!!!!

  深圳晚报:您之前说写长篇像用玄天剑跟一个更庞大的军队搏斗,写专栏像在吹萨克斯风,那这本书呢?

  骆以军:这本书啊,它就像一尾鱼儿在大海游泳吧?我三年前还不会打字,基本上我是网络时代的恐龙,就是该灭绝的意思,我至今写作还是手写纸稿。感觉我一用打字,就不会思考,事实上我现在打字还是特慢,在脸书写这些废文,因为打字像初学者写句子吧,就特别省话,直白。那过程主要在前年特别分明,我都快清晨睡,睡到中午,起床就背书包,带稿纸到咖啡屋写我的长篇,时间到了去接小孩,跟他们混,他们睡了,入夜后,我会挂上网,每天贴一篇这样的搞笑文吧。其实我间或会贴一些纯文学的小说段落或读书札记之类的,但一般就颇清冷,没人看,但一贴“小儿子说……”之废文,哗啦哗啦,好像夜钓的渔船,周围那些鱼儿全欢腾跳出水面。

  接送孩子时抓着零碎时间读与写

  深圳晚报:您提到自己写小说之前都在“混社会”,但现在有很多人认为您已“转型”好父亲、好丈夫,这种转型期间的心理过程是怎样?

  骆以军:我不是好父亲啦。事实上在我小孩眼中,我真的是他们的熊麻吉吧(而且还是那种垃圾桶捡来的特破烂的)。我最初知道要当父亲时,非常恐惧,那时三十出头,还有未来的小说梦,当时住在乡下,夫妻俩也没工作,将要来临的经济恐慌,时间将不再完整,我完全没做好一丝准备。我想很多年轻人都是这样吧。其实当时我身边的创作哥们,没人敢生小孩的,你要走这条路,就不可能生孩子吧。但我是牡羊座(也称白羊座)就糊里糊涂跟着那发生的一切陀螺打转吧。我还一生两个。

  这十多年就这样过了,那两年我父亲恰中风瘫在床上,后来也过世了。我哥姊都单身,好像我突然要成为一个骆驼队的领头的,当时心里特别彷徨,没有人传递这角色的经验,得接许多破碎跟创作无关的杂活,每天时间破碎接这个孩子送那个,站在小学后门和一些阿公阿嬷等放学,坐在公园边吸烟,隔段距离看他们和其他小孩玩那些跷跷板溜滑梯啥的。我即使抓着零碎时间读,写,常常心里还是会悲伤地想,儿子们,你们不知道,原本我的梦是成为像马尔克斯那么伟大的小说家,但后来我可能就只能成为个二流作家了。

  深圳晚报:书简介说您以“废柴”的姿态祝福儿子,“废柴”如何理解,为何选取这样的姿态?

  骆以军:我曾在一篇文章说赫拉巴尔的《底层的珍珠》。若我有所谓关于我对小说憧憬的画面,那最小一格的单位,就是“废柴”吧。

  我自己少年、青少年求学过程皆颇不顺利,后来念的大学当时也算排名最末的,我不同时期的哥们,如今回想,都是废柴。他们在那个阶段,和我一样都是竞争的挫败者,但因此性格里有一些非常温暖,喜欢自嘲,挪开空间让别人开心些的特质,也特不会让别人掉在一个羞辱或窘困的状况,以现在来讲就是容易被女孩发“好人卡”的那种家伙吧。这样的人,后来我再相遇,一生也就这样在更广大的社会里,就是像港片里达叔或成奎安那样的,嗯,废柴。

  我是在玩facebook后,发觉我和小孩间平时一些扯屁耍宝的短文,特别逗人开心。慢慢发觉,我和儿子们平日生活的相处,好像奇怪时光挪换,重现或替代了,以前我和那些废柴哥们之间,扯屁互斗的状态吧。我希望他们将来能是温暖的人,会开玩笑的人。

  希望他们能有“情感的想象力”

  深圳晚报:您在后记中提到,“一群哥们的孩子聚在一起/我会贬抑自己的孩子/远远观察自己孩子可有不厚道、不磊落的言行/我父亲从小就是这样管教我们的”,为什么要贬抑孩子,不会负能量?

  骆以军:不会啦,我是超正面能量王。私下我告诉他们,都是说“一个强者要如何如何”,那个“如何”就是柔慈。我父亲是个慷慨的人,我父亲说起他父亲,也是个慷慨高大的人。我觉得中国的“父亲的教训”有一条线索很美:就是当父亲在和他的孩子们,吹嘘着自己的先祖们,慷慨重义,让着他人些。那些时刻,孩子眼中说着这些的父亲,是神采飞扬发着光的。这个时不时在孩子长大后回忆里,偶尔像旧电影的光雾,会稍给其实中国人更长时期活在一个颇艰难错综的人际关系里,带来安慰。

  深圳晚报:您儿子写的诗,很可爱,也很感人,他把爸妈的性格看得很清,并且知道妈妈年轻时和为人母后的区别,很多小孩没有这种视角。我想,这跟您的教育有关,要善于同情理解他人?

  骆以军:谢谢你。我一直希望他们能有“情感的想象力”,亦即同情理解他人苦痛的能力,在一个空间里,能否全景的解读出:谁正在受着窘迫?谁被困在一种孤立无援的状况?谁并不像他表面那样的讨厌或了不起?如何收到别人因害羞而默默对你的好?如何说个笑话就把阿公阿嬷爸爸妈妈舅舅阿姨大家困住的暴风雨解消?这种情感的创造力可以让他们将来活在一个“人是这么千姿百态的繁复花园”。

  小孩少年有天生的神性

  深圳晚报:您写长篇时会经历痛苦,在小说的世界不断自我建构和销毁,也提到说幸在守护儿子的同时得到治愈。这是什么情形?

  骆以军:确是如此,真是这样。有读过一个儿童绘本书《强强的月亮》:大概是这男孩的父亲是个渔夫,有天他父亲回家,变得冰冷僵硬没有表情,塌着肩,原来他把灵魂遗留在海底了。这男孩便抱着黄色的月亮当照明灯,潜进海底,在那最黑暗冰冷之境,找回父亲的灵魂。这也有点像宫崎骏《少女千寻》,把变成猪的爸妈,重新变回人类。

  小孩、少年,是有天生的神性。我看《少年pi的冒险旅程》这样的电影,会热泪满面。二十世纪的小说,基本上是创作者幻想自己可以将全人类的噩梦吞下去。于是在建筑这样的小说过程中,常是将自己浸在那极深,黑不见光,冰冷的海底。你工作着,这工作就是打捞人心灵魂那些声音与愤怒,哭泣与耳语,久而久之,好像眼睛的瞳孔都被捞掉啦。有时真的很像盔甲武士在小说的旷野安静而行。这些时候,回到正常的世界,孩子像软软的小海豹,偎你蹭你,他们那么信任你,绝对站你一边,那个柔和温暖可以让你心脏里的冰锥都融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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