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书香中国 >> 第一阅读 >> 正文

一路西行,背景是母亲的身影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1月07日10:51 来源:董培勤

  ■草原文学重点作品创作工程(第四辑)

    “草原文学重点作品创作工程·第四 辑”,共推出4位内蒙古作家的作品: 邓九刚的长篇小说《大洋瘫》、满都麦的中短篇小说集《骏马·苍狼·故乡》、 张天男的随笔访谈集《钓雪楼纪事》 、董培勤的散文集《阿拉善 行走的驿站》 。这一文学创作工程由中共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内蒙古文联共同发起组织,并与作家出版社合作推出。工程旨在支持、鼓励内蒙古作家创作出更多具有“草原 文化内涵、草原文化特点、草原文化气派”的优秀作品。

一路西行,背景是母亲的身影
□董培勤

  位于王府街和新华街交会的三道桥,历来是内蒙古阿拉善盟盟府巴彦浩特的繁华之地,市井之地。车水马龙间,流过这座城市的历史。

  一路西行,是三道桥牵扯着我的心,因为这里也留下了母亲疲惫的身影和辛劳奔波的足迹。走西口的母亲,把一辈子留在了西口外。

  一路西行,回眸这片浸淫着母爱和乳汁的高原,这片战栗着的背景。

  一路西行,让我学会了感激,感激这方土地这里的人,尤其是二道巷子深处走过来的风尘仆仆的母亲,额头上还淌着大滴大滴的汗珠。她刚刚从城门口的 大树底下买菜回来,手里提着湿漉漉的芹菜、韭菜,还有一小把香菜,她要在中午把一家人吃的饭做熟,尽管只是粗茶淡饭。老妈拿手的却是擦圪斗、掐疙瘩、拨鱼 子,只是少有表露的机会。平遥人吃面食一定要有三四个调和罐儿,盛着盐、醋、辣子等,吃面时一定要自己动手放调和佐料的。而要吃花卷烙饼,则要炒过油肉、 虾酱豆腐、炒长山药,让人吃不够,香不够,想不够。但那年月,人们没几个钱,这些美味,常在念想里,只有到了年节,才能吃上一碗五花肉合碗子,熘两个油 糕,软软的,过过嘴瘾。

  我记得,是母亲把我拉着哄着送进巴镇二小的校门的,那年我才5岁半。从那时,我开始了长达17年的读书生涯。每学期发了新课本,她总要拿起来哗 哗哗地翻一遍说:娃呀,你咋能学会呢。其后,便不怎么管了。过了这么些年,我始终认为就是那个城墙根的巴镇二小,给了我一生最初的启蒙。我好像记得,二小 的位置始终是围绕着城墙转的,先前是在西边,后来又搬到南面,原来的大树底下。我现在寻找当年二小的同班同学,但却一直无果,也许时间太久远了。

  母亲没读过一天书,然而在她老年却没有一天不读报,后来又迷上了保健刊物,戴着老花镜看到很晚看得很仔细。

  后来,我们举家搬迁到了三盛公,为了谋生。没想到10年后,我毕业又被分配到了阿右旗,这一待,就待到了现在。把母亲却扔到了磴口和弟妹们在一起,后又辗转至银川。

  以后,在我行走的旅途上,感到总有一双眼睛盯着我,那就是母亲。使我不敢懈怠,不敢偷懒。记得在兰州西北师大中文系读书时,常常在楼道卫生间昏暗的灯光下,背课文,背单词,到很晚很晚。

  这些年,不知道咋回事,常想起过去母亲的许多事。子欲养,而亲不在。这句话每每读起,便分外伤感,沉重。甚至觉得,母亲走了,家没了,连故乡也没了。

  她一辈子,没穿过一件品牌,没吃过鲍鱼山珍。

  母亲从小出门,那口平遥话却说了一辈子。平遥方言古朴、幽默、平实,诸如摸甩、刀日、德老、拨些、酸治、扑琢等语词,便是经典。想起,便忍俊不 禁。也便不由自主想起母亲,总像是回到了平遥老家,回到了黎基村。老妈说起老家那些久远的事儿来,总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谈兴极浓,什么岳壁呀,什么东 泉呀,什么宁固呀,很多。母亲一辈子活得很硬气,在她的词汇里,从来没说过“累呀”“没钱呀”,甚至连叹息都很少,尽管那时家境已经很拮据。直到现在,我 都觉得,她是把一种精神一种忍耐留给了我,留给了我的世界。

  母亲叫刘桂清,很少有人知道母亲的名字,她太普通了,太一般了,太老百姓了。在岁月的零碎里,我估计母亲自己都陌生、淡忘了自己的名字。而父亲 董光庚,老老实实但有个性。父亲的毛笔字写得好,也给了我一点基因,但我的毛笔字却没跟上,说来惭愧。我们六个姊妹,老大云虎在北京,老二培芳在银川,老 四在呼市,老五老六都在银川,或退休或工作,都踏实着辛劳着,也对得起母亲了。

  后来,母亲不愿意在家吃闲饭了,便想去找点事儿干,想挣点钱。那个年月,她那么大岁数的妇女,很少有出去工作的。况且,母亲也不识字,后来看个 报啥的,都是扫盲扫的,或自己学的。不识字的母亲,却在六七十年代,培养了两个本科生。后来,为了生计,她甚至到当时的郊区农业社当了几年社员,其后又到 县食品糕点厂做月饼,打饼子,搓麻花。一天要和四五口袋面,一直到厂子散了摊子,母亲才又回到家里,继续着她抽了一辈子的烟,这时她已60多岁了。说起抽 烟,那算是老妈一生惟一的嗜好了。她从双羊、太阳、海河抽到六盘山,后来一直抽中南海,最便宜的那种。她活了80多岁,还是那样热爱生活,从不抱怨什么。

  那些年,我去阿右旗要坐43次特快,凌晨四点半开车,母亲前一天晚饭肯定包饺子,半夜起来她用油把剩下的饺子煎得焦黄焦黄的,看着我吃,吃完 了,父亲推着自行车把我送到火车站,这一送,送了好多年。迄今,我都时常能想起母亲在清晨的忙碌和父亲在巴彦高勒火车站送我的身影。

  在巴音,有许多走西口的山西人,多为平遥和孝义人,他们的后人至今还有很多在阿拉善,许多人已不会说山西话了。母亲一辈子念叨着老家平遥和那里 的亲人,但只回去过一次。现在,银川到平遥的火车、汽车都非常方便,而母亲却走了,她再也回不到她魂牵梦萦的故乡了,回不到她时常念叨的岳壁乡黎基村了, 她留在了走西口的路上。

  平遥,也在我心里时常装着想着梦着,那座熟稔的有2700年历史的古城。古城民风古朴,人杰地灵,家乡养育了韧劲十足的乡里乡亲,也走出了郭兰 英、李琦、阎维文这样的乡亲。还出产着平遥牛肉、长山药、竹光漆器,还有那座明清古城、千年城墙,每个在外的平遥人都为家乡感到骄傲。

  母亲之于巴音也是很有感情的。常说起这里的手抓羊肉和酸奶子,我也有时给她买了带去,母亲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地笑着。其实,母亲已经吃不了多少了。

  现在,定远营城门是修起来了,危呼高哉,这座边城的味道越发浓烈了。然而,母亲却是看不到了。有时,我或在城墙根蹀躞,或游走在三道桥头,总想起母亲当年单薄且又孤寂的身影。

  我爱母亲,更爱这片母亲般的土地,和那行徜徉在这片土地上平实的足迹,蹒跚着,艰辛着,和汗水一起,叠印在走西口的长路上。

  她走了,她做的辣芥丝、黄菜我是再也吃不到了,那可是绝活。

  (摘自《阿拉善  行走的驿站》,作家出版社2015年10月出版)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