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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道德经》起首的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是《道德经》里最让我敬重的一句话。这句话现在大多被认为是以下的意思:“道如果能够言说的话,那就不是那种真正的道了”。也就是说,道这种东西,是不可以说出来的,或是不能够说清楚的。进一步说就是,道这种东西不能说出来,不能与外人道,也不能讨论。这里所说的道,可以理解为规则、规律等等,也可以延伸理解为道理、真理等等。
如果真像上面说的,规律、规则、道理、思想都不能言说、讨论,那对人类社会而言,《道德经》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和可能了。再说,老子不让别人说,他不是先说了吗?事实证明,越不让我们讨论,两千多年来,我们反而更好奇,更要讨论,更要言说,更要口口相传,更要穷究到底。老子欲擒故纵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对古代的经典,所有的言说都是当下的言说,所有的解读都是当下的解读,所有的视角都是当下的视角,所有的观念也都只能是当下的观念。对《道德经》的研习也是如此。
“道可道,非常道”,道如果能够说出来、能够说清楚的话,它就不是那种真正的恒久意义上的道了。套用这种句式,我们还可以说,规律如果能够说出来、能够说清楚的话,那么这个规律就不是真正的规律了;道理如果能说出来、能够说清楚的话,那么这个道理就不是真正的正确的道理了;真理(真正的道理)如果说出来了,并且还试图说清楚,那么这个真理就一定不是真正的道理了——不管它如何标榜自己是真理。
这样的话题令人困惑,也有违我们的社会学常识,因为道理越讲越清、真理越辩越明,已经成为我们的共识,不讨论、不说出来、不讲明白,谁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有什么诉求?你有什么发明创造?交流用的口头语言和记录用的书面语言,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但如果我们不在言语上钻牛角尖,而是多视角、更广泛地看事物、看问题,把老子的话理解为“世界上没有惟一的规律或真理”,我们或能找到一条看事物的新路径。
乌克兰东部及克里米亚问题,看上去有着十分复杂的背景和局面。俄罗斯政府认为克里米亚本来就不是乌克兰的一部分,只是苏联当局赠送给乌克兰的礼物,所以现在收回是理所当然的。而乌克兰政府则认为,克里米亚在苏联时期就已经成为乌克兰的一部分,并且在20多年前随着乌克兰一起独立,俄罗斯的行为就是对乌克兰领土和主权的侵犯。在更广大的范围内,北约、北美、欧盟,都由于地缘利益的不同而对俄乌纠纷保持不同立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只由一家说了算,那就既不现实,也不客观,更不可能了。
在一个一岁孩子的眼里,世界只有父母亲人和一套房子那么大;在一位不识字的乡村老伯的眼里,世界可能只有村庄那么大;在我的眼里,世界大体只有淮河流域、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那么大,在英国地理学家麦金德的眼里,世界至少有亚欧大陆这个世界岛那么大;在天文学家眼里,世界有几十上百光年那么大;在思想者眼里,世界不是具体那么大而是抽象的那么大;在老子眼里,世界已经无象无形、无大无小、无色无味、无界无疆。
老子要告诉我们的,大概不是乌克兰东部及克里米亚问题的解决办法,虽然那件事总会有一个解决办法或结局,不论是使用武力,还是进行谈判,不论是迅速解决、长期拖延还是无限期搁置。老子要告诉我们的大概是,所有最好的解决办法,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全体拥护;所有最糟糕的解决决定,都不可能没有人点赞,没有人叫好;所有的解决办法,都会带来解决不了的问题;所有的主要问题的解决,都会带来新的次生问题的不能解决。所有的欢乐,都有不欢乐的前提;所有的痛苦,都会有不再痛苦的终结;动态的不平衡是永远的,不动态的平衡是相对的。这大概正是老子“道可道,非常道”要告诉我们的真谛。
但我说了出来,这就一定不是老子原话中的真谛了。但没有办法,还是得说出来。因为老子已经先进行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