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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太多了(节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07日11:27 来源:郑小驴

    随笔集《你知道的太多了》囊括了郑小驴近几年来的专栏随笔和散文写作,共五辑。系统收录了作者在《南方周末》《方圆》《深圳特区报》《都市时报》等报刊发表的专栏文章。

  

    书中涉及社会问题的篇章,立论严肃,见解深 刻。将关注重心放在了社会转型期,对一些由来已久的社会现象和习惯思维做出了掷地有声的、有立场的批判;而作者的旅行记闻,则是写出了轻松、优美的情致, 带给人美的享受;散文则别有韵致,自成风格,展现了一位小说家全方位的创作才华。

  一个朋友

  直到现在,我也没告诉他,他是我的朋友。即便是在同一座城市,我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我们第一次见面,是送一个喝醉了酒的人回家。那是一个醉了 便不肯回家的人,我们一遍一遍徒劳无功地将他从小酒馆拉出来,然后他又转身钻进去。我的朋友显然早已熟知那人的脾性,“不要管他了,酒醒后他自然会回 去。”他沮丧而愤懑地呆坐在那儿,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然后不哼一声孤身走掉,留下一烂摊子给我。我已记不得是怎样将醉酒之人送回家的,那时我想这种人怎么 能和我成为朋友,简直太不患难与共了。以至于老长一段时间后,我还保持着这种不良印象。

  后来证明他的话是明智的,那人每喝必醉,然后酒醒自己找回家,从未出事。我想我误解他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依稀吃过一两顿便饭,每次点很多 的菜,喝极少的酒。有一回冬天,昆明少见的寒冷,我们坐在一个小饭馆里喝啤酒,越喝越冷,说起话来简直都要发抖了。那次似乎谈起了他失败的爱情,一个苦苦 爱过的女孩,最后依旧没能回头牵他的手。他的话很少,脸上很少有激动的表情,一副荣辱不惊的出家人面相。我也是木讷少言之人,不爱交际,疏于人情往来,自 然话也很少。两个无趣的可怜人后来还去看了场电影,此生惟一一次与男人看的电影。散场后,我们依旧苦闷地走在冬天寂寥单调的大街上,四周都是熙熙攘攘与我 们无关的人,他们表情漠然,当然谁也不认识他。

  这样的人有理由失恋。哪个女孩子愿意和一个无趣木讷的人生活在一起呢?在他简陋的出租房里,除了床和书桌,剩下的全是书了。四五个书柜,装得满 满的。那时他才会露出难得的一丝微笑来。他向我展示他的收藏品,各种版本孤本和翻译,藏书人最得意的时刻莫过于此。那时我最想干的事情是干掉他,然后将他 的书统统据为己有。相信每个爱书的人脑海中都会流露出这种邪恶的小念头。他说有个死去的朋友,家里的藏书是这儿的十几倍。谈起那位英年早逝的朋友,他目光 顿时黯淡下去。每回谈及这个远去的人,他都忍不住悲从中来,责备朋友决绝的选择,丢下孤独让他一人独享。我后来听说那朋友死的时候,他哭得像一摊烂泥,倒 地不起。

  他似乎也接济过一位穷困潦倒的诗友,那人信誓旦旦说立马就还他,后来证明那人靠这种谎言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他皱着眉头,有些愤懑,骂了一句,也当那钱真还他了。

  我看过他给那位女人写的情诗,极好。他应该为她哭过,她呢也哭过,不过最后还是走了。我的朋友或许早已习惯了没有爱情的孤独,或者将一切均已看 穿。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写出爱的挽歌。离开那座城市,我没和他道别。我匆匆忙忙像个弃家而逃的人,一路丢掉许多狼狈。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他算得上是 我的朋友。

  质数的孤独

  那年的年末,送朋友去昆明火车站,挥手告别后往回走,一掏牛仔裤兜,手机没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我甚至不知道手机何时没了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失去手机的一刹那,脑子一下空白了,意味着你和这个世界不再有任何的联系。被剥夺地球籍,估计就是这种体会。

  一面发自肺腑地谴责小偷,一面失魂落魄地找到附近的一位巡警,诉说了自己的遭遇。他大概每天都会遇到几个像我这样的不幸者,所以当他略带奚落、 嘲讽间夹着些许同情和玩味的眼神端详着我时,我觉得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浑蛋,和长沙、上海、南昌所有警察一样,要在火车站给你从小偷手中把手机拿回来,简直 就是个冷笑话。他果然没能满足我的小期待,说了一大堆废话后,然后让我回去等消息去了。

  那天接下来惟一可做的而且必须要做的事,就是买手机了。失去手机,这个世界观都遭到了颠覆。失去联系后的恐慌感孤独感如影相随,时刻提醒着你, 牛仔裤右裤兜里空了,你与这个世界不再有联系,你无法联系上别人,别人也无法再联系上你。就像《 极权主义的起源 》中,汉娜·阿伦特说到的,人类对孤独的恐惧,是造成极权主义起源的重要原因。孤独意味着失去存在感、安全感,只有成为集体的一分子,在他们看来,这个世 界才重见天日。

  那天的刻骨铭心的体验,作为关键词——“孤独”完美地诠释了我的内心与思想。我像个失去了家的流浪者,走在熙熙攘攘的小西门,面对满大街的云南 方言,作为异乡人的孤独与恐慌,彻底暴露了出来。我努力而别扭地学着云南人,每句话的后面加个“嘎”,装模作样地和柜台上的手机销售小姐砍价。我尽量让自 己镇定,想象自己就是一个云南人,我有高贵的“云南血统”,我不是一个异乡人,我是你们中的一分子。

  柜台小姐的眼神一步步地将我的自信心逼退。

  “先生,你是云南人?”

  “哦,不是啊?听口音我还以为你是云南人呢!”

  她的微笑暗含着无数种玩味的意思,彬彬有礼的背后,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心立刻分崩离析。这种沮丧感,就像当了假洋鬼子被当众拆穿一样,我灰溜溜地走掉了。

  那天失魂落魄地走在冬天的昆明街头,天气阴霾,老昆明人说,这是最冷的一年了。“还从没遇过这么冷的冬天呢!”我的裤兜空空如也,或许也只有等 失去手机的时候,才能认真地想一想自己的身份和自我存在之意义这样形而上的问题。有没人给我电话?有没有人还惦记着自己?遇到紧急情况,没手机怎么办?得 出的结果是那么的悲观,没有手机,我和这个世界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悲观之后,内心反倒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像个落魄户一样,我自由自的在大街上溜 达着,直到一群穿着薄T恤,脚踏人字拖的小伙朝我走来。那么冷的天,他们竟然都光着脚丫子,趿拉着人字拖啪啦啪啦潇洒地走了。那时候,我想自己应该已经将 孤独感和云南血统抛之脑后了。我甚至想,我到底需不需要再买手机。

    (摘自《你知道的太多了》,作家出版社2015年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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