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女孩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8月17日08:27 来源：中国作家网 吴可彦

　　蓝色的天空就像一张巨大的画布，不知道是谁，一笔一笔在上面画出纯白色的美丽图案。

　　“像一架飞机。”小志想起去年舅舅带回来的照片，从照片上，小志终于知道飞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像一朵花。”当然不是路边的那种野花，是舅舅回村看外婆时带回来的白芍。

　　“像抽象画廊里的老龟。”抽象画廊是小志他们村里的旅游景点，是一个个海边的风化石，千百年来的风霜把这些风化石吹成了奇特的模样，千姿百态，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把这些石头做成了无数种形象，惟妙惟肖，有悄悄冒出头来的乌龟，有专心梳理羽毛的鸽子，有翩翩起舞的仙女，有喜欢看日出的绵羊，还有盯着 绵羊流口水的大鳄鱼。小志想，抽象画廊就像白云，白云也像抽象画廊，它们都是风的作品，抽象画廊是雕刻，白云是绘画。

　　“傻小子！又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啊！”一群男孩子来到小志身边，他们都是五年级的学生，小志是四年级的，又长得矮，常常受他们的欺负。

　　“我看看海，看看白云，看看抽象画廊。”小志小声说道。

　　“傻小子，这些破东西不是每天都有的吗，有什么好看的，快来跟我们踢球。”长得最高的男孩一把拉起了小志，小志只好跟着他们去踢球了。

　　男孩子们围成一圈，互相传球，让一个人在圈子里面抢球，抢球的人如果碰到了球，抢球的人就可以变成传球的人，他们没有商量，就让小志做第一个抢球的，小志光着脚在水泥地上奔跑，可是他的腿太短，总是碰不到球。

　　“哈哈，傻小子加油，傻小子加油！”男孩子们玩得很开心，他们不满足于踢地面球，开始把足球踢到天上，小志太矮了，足球还不允许用手碰，小志更无能为力了，他满头大汗，可他不服输，小志的眼睛盯着足球不放，他开始判断足球会飞出的方向，提前往那个方向跑去。

　　“呀！”小志倒地出脚，碰到了足球。

　　“该换人了。”小志爬起来拍了拍屁股。

　　“该休息了吧，都累了。”男孩子们收起足球，一个个走远了。

　　小志重新坐回刚才的大石头上，重新看看海，看看白云，看看抽象画廊，重新在美丽的幻想世界里翱翔，他才不和那些大孩子计较呢，那些大孩子现在去玩水枪了，他们根本没有累。

　　晚上11点，小志戴上一个带有手电筒的帽子，提着塑料袋到海边捡垃圾。海边的垃圾好多，都是白天时游客丢下的，小志喜欢这个工作，这些垃圾可以 卖钱，赚来的钱可以买一个冰淇淋，有时候还可以捡到什么好玩的，不过发现好玩的东西时，要注意不要被那些大孩子发现，他们也做这个工作，他们也喜欢吃冰淇 淋，他们也想在沙滩上捡到好玩的东西，他们就曾经抢过小志一个非常漂亮的手表。

　　“有鬼啊，有鬼啊！”一个大孩子惊慌地尖叫着，小志向那里看去，黑黢黢的海面上落下一个白色的人影，人影向海边走来。

　　大孩子们都跑光了，小志还站在原地，他看到白色的人影其实是一个人，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衣服、白色的手臂，海风吹乱她的长发，她前进时似乎是飘过来的。

　　“你好。”她给了小志一个纯白的微笑。

　　“大姐姐，你好。”小志不害怕，这个世界没有鬼，即使有鬼也不会怎么坏。

　　“我是从S星球上来的白云女孩，我可以从你们星球带走一点水吗？”

　　“为什么呢？”小志问道，“还有，你是不是外星人呀？”

　　白云女孩笑了，“就算是外星人吧，我们的S星球出现了一个坏皇帝，我们S星球上只有一个湖，皇帝派士兵建造高高的城墙把湖围了起来，只有和皇帝 同民族的人才能喝水，我把湖水蒸发起来下雨给其他民族的人们，可是后来，科学家给皇帝出了一个狠毒的办法，他们用塑料布把湖面盖了起来，所以我蒸发不到水 了，我可以来你们星球蒸发一些水吗？”

　　“真是一个坏皇帝，自私的皇帝，你当然可以在我们星球取水啦，我们地球人是很无私的哦。”小志笑道。

　　“善良的地球人，谢谢你，那么要请你帮我的忙哦，等下我沉到海底，头发会浮在水面，当你看到头发变成灰色的时候，请你对我大喊一声，因为，如果我吸收了太多的水，我的头发就会变成黑色，那么我就飞不回S星球了。”

　　“没问题，请放心。”小志很开心，他觉得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情，一件十分光荣而且重要的事情。

　　当白云女孩的头发变成灰色时，小志就大喊一声，“灰色了！”

　　白云女孩立刻跳出了水面，她不再是白云女孩，她全身都是灰色的，她变成了乌云女孩。

　　乌云女孩对小志挥了挥手，就慢慢地飞到了空中，随着一颗流星划过清澈的夜空，乌云女孩消失不见了。

　　“傻小子，你真是傻小子，连鬼都不怕。”男孩子们重新来到沙滩上，刚才他们都躲起来了，可是还偷偷看着小志这边，“那鬼怎么没把你吃掉？”

　　“那不是鬼，是白云女孩，她来我们星球取水，她让我帮忙看着她的头发，因为她的头发如果变成了黑色，她就飞不回去了。”小志望着天上的繁星，他 想知道S星球在哪里，想知道那些口渴的人们有没有喝到水，他多希望那个坏皇帝可以变成好皇帝，他知道人都是会变的，小孩会长大，大人会变老，白云女孩不是 就变成了乌云女孩吗？

　　那些大孩子可不相信什么白云女孩，他们回家跟大人说看见了鬼，大人们都是同样的态度，就是跟没听见一样。

　　几天来，孩子们继续踢足球、玩水枪、做暑假作业、看动画片、捡垃圾、吃冰淇淋，很快就把白云女孩的事情忘记了。

　　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白云女孩又来了。

　　“你好，谢谢你们星球的水，S星球的人们很开心，当然了，除了皇帝之外，他差点气死了，他已经把那个出坏主意的科学家关进了监狱，我想再给S星球下一场雨，说不定皇帝就会把盖湖面的塑料布收起来。”

　　“好啊好啊，太好了，那你赶紧吸水吧，头发变成灰色的时候我就会通知你。”小志非常开心，他觉得自己帮助了S星球的人们。可以帮助别人，是多么光荣。

　　“灰色了！”小志注意盯着白云女孩的头发，他大喊一声，白云女孩就跳出了水面，她又是乌云女孩了，小志向她挥手，乌云女孩很开心，她觉得小志是她的朋友，她在空中给了小志一个飞吻。

　　小志不明白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知道她是在和自己告别，小志望着她远去，望着清澈的夜空。

　　“傻小子，那女鬼是你女朋友了呀！”那些大孩子跑到小志身边，这次他们没有上次那么害怕了，因为他们看见上次那个“女鬼”并没有伤害小志，这次他们没等白云女孩消失才跑出来，他们也对白云女孩做着飞吻，“傻小子，我们都和你女朋友接吻了。”

　　这次小志生气了，大孩子们在嘲笑白云女孩，他忍住心中的愤怒，咬着嘴唇走开了。

　　很多天，小志没有和大孩子们说一句话，他们拉他去踢球时他也不去，他觉得那些大孩子心中缺少了什么，他们很奇怪，他们不是自己的朋友。

　　可是过了一个星期，小志就把那些不开心给忘记了，他总是很容易原谅别人，因为从小奶奶告诉他，我们是大海的孩子，要像大海一样心胸宽广。

　　这天下午，小志又和他们踢球了，他又是那个抢球的孩子，他又追得满头大汗，有一个大孩子把球踢飞了，球从一个下坡路滚远了。

　　“小志，去抢球啊！”那个大孩子对小志说道，小志跑去把球追了回来。

　　“该换人了。”小志捧着球气喘吁吁地对大孩子说道。

　　“哎呀，我们去玩别的，玩水枪去喽！”大孩子抢过小志手里的足球，都跑远了。

　　这天夜里，白云女孩又来了，她面容憔悴，似乎是累了。

　　“我想我还得来这里带最后一次水，那个坏皇帝还没有收起塑料布，不过已经有一个科学家告诉他，湖水是需要阳光照射的，所以估计塑料布很快就会收起来了。”

　　“没关系，我们星球有很多水，因为我们有大海。”小志笑道。

　　“谢谢你，可是我发现你们星球有很多水都被污染了，很多工厂为了赚钱，把五颜六色的臭水排进河流，那些工厂和坏皇帝是一样的，你们星球的白云女孩告诉我，她们常常会下酸雨，因为工厂把有毒的气体排上天空。”

　　小志不太明白白云女孩所说的，他想了想，还是说，“我们有大海。”

　　白云女孩笑了，笑得很苦涩，笑得很憔悴，“是的，可是大海也被污染了，只是它还用它广大的心胸承受着，请爱护这片全宇宙最美的海吧。”

　　白云女孩跳入大海，海面漂浮着她白色的长发，大孩子们来到小志的身边，这次他们完全没有了恐惧，他们觉得白云女孩很好玩，他们好奇地看着那一缕 白色的长发在慢慢地变灰，一直到长发的末梢也变成了灰色，小志刚要大声地通知白云女孩，忽然，从黑暗中出现两只手捂住了小志的嘴巴。

　　小志伸手去拉那两只手，可是又有两只手抓住了小志的双手，“傻小子，看看她变成黑色是什么样子吧，哈哈，多好玩呀。”

　　小志一口咬住面前的手，那手松开了，“快出来！白云女孩！”声音刚刚传出去，那两只手又重新捂住了小志的嘴巴，海风呼啸中，似乎听到白云女孩出水的声音，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慢慢地升起。

　　“现在是黑云女孩了。”大孩子们向空中做着飞吻，捂住小志嘴巴的那双手也松开了，因为那双黑暗中出现的手也要和白云女孩吻别。

　　小志望着那冉冉升起的黑色人影，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好像洒上了无数道伤口。

　　她说过，如果她的头发变成了黑色，那她就飞不回S星球了！

　　“白云女孩，快下来！你变成黑色了，你不知道吗？你变成黑色了！”小志向着天空大吼，“快下来！你飞不回去了，你快下来，放掉你身上的水！”小志对着天空怒吼。

　　海风呼啸着，海浪拍打着，白云女孩听不见小志的呼喊，她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变成了黑色，当她跳出水面时她就看到了，她还看到捂住小志嘴巴的那双手，那双从黑暗中伸出的手。

　　白云女孩努力让自己飞得更快一些，她没有办法放掉身上的水，只有到了天上，在天上让自己成为一大片乌云，才能开始放水，她只能拼命地升空，希望在变成乌云之前能回S星球，她知道变成黑色的命运，那就是被一道道闪电劈成碎片，就是一次次承受无限灼热的痛苦。

　　白云女孩不怪那些孩子，因为她累了，她吸收了太多水分，她太重了，她飞不回去了。

　　“轰隆隆！”月光不见了，星空遮蔽了，一道闪电擦亮了世界。

　　大孩子们跑回了家，他们今天晚上不捡垃圾了，因为他们知道，打雷天不能站在树下、不能站在屋顶、不能站在沙滩上，而且看这鬼天气，肯定立刻要下大雨的。

　　他们没有猜错，滂沱大雨很快就下来了，豆大的雨点落在窗玻璃上，落在固沙密林的叶子上，落在水泥地，落在沙滩，落在抽象画廊，落在五颜六色的河流，落在漆黑一片的海面。

　　雨水落在小志的脸上，雨水和泪水一起在脸上流淌，这个夜晚，小志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他决定，真的不再和那些大孩子说话了。   插图：吴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