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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米香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15日22:21 来源:山东文学 时空

  冬夜是漫长的,这一夜尤其漫长,白天是一年中最短的。在漫长的冬夜里,不做几个梦是说不过去的。今夜,风瑟瑟,雪飘飘,夜沉沉,梦竟是分季的。

  那时,我六岁生日刚过,实在寂寞,冒昧出远门。赤脚走在寂寞的乡间小路上,听着清脆的布谷鸟鸣,嗅着新翻泥土的鲜腥,恍若仙子。我知道那个古老的传说,就在不远处的天边。

  那是秦皇东巡,车辚辚,马萧萧,浩浩荡荡。在渤海湾畔,筑东大营、西大营,东营市的名称就是来源于东大营。当时,盛传海上四座仙山有长生不老药。秦皇派大臣徐福带五百童男女前去寻药,却是夜夜思君,不见君。于是,筑台遥望,曰秦皇台。台是就地采土,久筑不牢,后浇灌当地产的一种黄金小米米汤,方筑牢。历经二千多年,屹立不倒。

  不远处的天边正是秦皇台,我学着始皇大帝的样子,在高高的台子上神气地转了好几圈。在一马平川的鲁北大平原上,这个台子就是一座山,尤其是对一个孩子而言。

  我回来后,大病一场。先是发冷,寒颤,随后发烧,头痛,头晕,浑身乏力,嗓子痛,咳嗽,流鼻涕。母亲熬了我带回来的黄金小米,天天喂我,三天后,病愈。我又吹着柳哨,在大自然里欢快地撒野。

  母亲则把剩下的小米播在了自家院子里,盼望秋天的收获。

  起夜,客厅里灯亮着,茶几上放着一个新来的包裹,可能是妻子领回来的网购成果。太困,没多看。喝了口矿泉水后,又回梦乡。

  盛夏,流云似棉絮、雪糕、羊群,低得仿佛伸手就能够着。我光脚走在崎岖的田间小路上,热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万物都蔫了,有气无力。乖子(蝈蝈的俗称)、知了却叫得更欢了,好像在说“还不够热”。我知道,这是捉乖子的最好时机。提着高粱篾编的笼子,里面放着新鲜的南瓜花。

  黄河故道河滩,是一望无垠的绿油油的谷子,还没有抽穗。乖子嘹亮的歌声顺着田间的微风,一浪又一浪,此起彼伏,仿佛军营里的拉歌比赛。呼吸着黄金小米的馨香,脱下汗水湿透的衣衫,不一会儿就捉了七八只又肥又大的绿色乖子。雌乖子不会叫,尾部有针,那是产卵器。雄乖子会叫,体型略小。

  提着战利品,在黄河大堤高大的槐树下,边乘凉边欣赏乖子吃南瓜花,偶尔用狗尾巴草逗逗,看它们吹胡子、瞪眼,然后哈哈大笑。

  累了,睡着了。耳旁又想起秦皇浩浩荡荡的金戈铁马,仿佛就在眼前。

  将士们冒着酷暑缓缓行进,个个大汗淋漓,像霜打的茄子,但都无意休息。秦皇坐在六匹马拉的、可360度旋转的阳伞的金根车里,宫女扇着扇子,吃着西瓜,神采奕奕地欣赏着沿途美景。忽然,前面一阵骚动,大将军蒙恬过来报告,说有一小队士兵,纵马吃了老百姓庄稼。秦皇立刻龙颜大怒,说过去看看。原来大军经过一片谷子地时,有几匹马闻到黄金米香,忍不住跑到地里,挣脱笼头,大啃大嚼起来。秦皇看到即将抽穗的谷子被踩踏、吃了几大片,甚是心痛,命责打纵马的士兵们二十军棍,又拨专款赔偿谷农。谷农感激秦皇爱民,坚决不要,说去年五谷丰登,这点损失不要紧。秦皇很感动,问这是什么谷物?谷农说,这是黄金小米,世世代代都在种,都在吃,也不知道种了多少年了。

  是夜,人困马乏的东巡大军就地安营歇息,分建东大营、西大营。白天迎着烈日行军,不少将士中暑。长途跋涉,军中缺药,病人们痛苦呻吟,难以入眠。东大营附近百姓知道后,纷纷熬了黄金米汤送来。汤色金黄,闻之甘洌,食之留香。病人们喝下,高烧开始退去,体力渐渐恢复。秦皇大喜,命大量征集,充作上等军粮。然当地产量有限,征集到的仅够宫廷贵族、将军、伤病士兵食用。

  秦皇一路东巡,始终喜食黄金小米。使该米名气大振,被称为仙米、贡米,御用美食、道家养生珍品。

  梦醒,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在空中翱翔,是的,异常美丽,从没见过。我知道,南边不远处,就是凤凰古城,有著名的东津渡、广利港,在明清时期可是享誉海内外的国际大都市。沧海桑田,如今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城。

  我走过客厅,茶几上仍然放着那个刚收到的包裹,忍不住多看了眼,发现是老家寄来的。会是什么呢?我这样想着。太困,太渴,喝水后又沉沉地睡去。

  秋季如期而至。蓝天白云下,千里沃野上,沉甸甸的谷穗笑弯了腰。谷农们挥汗如雨,舞动着镰刀收割,田间小路上,媳妇孩子忙着装车。一辆辆满载的牛车、马车、驴车,仿佛整齐的雁阵奔向远方,伴着铃铛音、鞭子响,欢笑声。家家场院里,谷子堆成了山,眼馋的鸟儿们前来偷食,老人儿童赶紧吆喝着驱赶。翻晒、碾压、起场、扬场、收集、装袋、入仓,这是一年中最忙碌也是最快乐的时节。

  母亲种在房前屋后的黄金小米,也是年年收获,尽管养肥了不少家雀、喜鹊、野鸡,每年仍有一二麻袋的收获。她很满足,总是说,省着点儿,也够全家吃大半年了。

  我一会儿感觉是在古代,一会儿又感觉是在儿时。

  那时农村就是这样生产的,父亲是生产队的保管员,管账、管仓库、不管钱。盛夏,怕粮食生虫,总是把仓库里各种颜色的粮食搬到场院里晾晒。我喜欢学着大人的样子,赤脚在黄色、绿色、黑色、白色的小米里趟出一行行粮食沟,仿佛凝固的彩色海浪。

  秦皇东巡归来,又经过黄河故道,正值黄金小米大丰收,随即大量征集,准备带回咸阳。车辆不够,又从民间征集,一时米价飞涨。

  醒来喝水,经过客厅,忽然注意到包裹上的“黄金小米”字样,方知是老家亲戚寄来的特产。

  我喜欢吃小米,但北京的小米太难吃,没有小时候吃的香。我曾跟老家的亲戚说过,当然只是随便一提,不想给亲戚添麻烦,后来这事就忘了。没想到,老家亲戚很认真。

  再入梦。灶膛里的火噼里啪啦响着,红彤彤的火苗舔舐着锅底,烟顺着烟道走了,槐树柴的芳香在土屋里弥漫。渐渐地,这种香味越来越淡,黄金米的香气逐渐浓起来,充满了整个房间,占领了每个人的呼吸道。你呼出的也是这种香气。

  锅盖上蒸汽氤氲,火头已被抽出了灶膛,扔在雪地里,任其在傍晚的霞光中冒着缕缕青烟,溅出的火星在冰冷的空气中飞舞。

  这将是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夜,在这样的夜晚来临前,有必要补充能量。

  香喷喷的黄金小米干饭上桌了,浇上猪肉炖白菜粉条豆腐,每人吃上两碗,夜里一定能舒舒服服地做美梦。这样的美食在平常人家是不常有的,除非过年或冬至什么的重要节日。再就是,普通人家坐月子,黄金小米可是标配,是平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又醒来。我在客厅里走着,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香气,这种香气久违了。我冲进厨房,妻笑吟吟地说,你昨天喝得酩酊大醉,正好老家寄来了黄金小米,我熬了些汤,既能醒酒,又能补气,养身体。我翕动着鼻翼,美美地笑了,仿佛真的喝到了米汤,竟不渴了。我说,怪不得我做了一宿的黄金小米梦,而且春夏秋冬,一季一季的,都是你的黄金小米闹的。妻忍不住笑了,说梦能做成连续剧,也是醉了。

  我来到阳台,星星在遥远的空中眨巴着眼睛,仿佛是在揶揄。一轮明月放着朦胧的光芒,眼里的一切都显得缥缈虚无,宛若梦境,唯有黄金米香是那样真实。回到书房,我欣然提笔,写下八个心里想说的大字:

  黄金小米,四季飘香。

  累了,又回到卧室躺下,睡着了。

  秦皇东巡途中大病,换了几个御医,几十个方子,病情仍不见好转。皇后娘娘生气了,要把随行御医贬为庶民,御医们战战兢兢,吓得跪在地上求饶。这时秦皇缓缓睁开了眼睛,嗫嚅着说“黄-金-小-米”。皇后立马明白了,吩咐御厨赶快去做。不久,御厨做了三碗回来。皇后服侍秦皇喝下二碗黄橙橙香喷喷的米汤后,病人已经能做起来了。第三碗,是小米刺参。秦皇吃了,龙颜大悦,问:以前从没吃过?御厨说,食材都是取自黄河故道,必须新鲜,首都咸阳没有啊。“哦!”秦皇大悟,吩咐:那以后常来故道。

  再次醒来,身体轻飘飘的。妻说,酒仙大圣,别睡了,喝碗米汤,醒醒酒,天亮还要上班呢。我笑笑。

  两碗米汤下肚,心里立马热乎乎的,粘糯柔滑,香气在唇齿间弥漫,感觉不再飘了,眼里一切现实多了。不确认是否都是在做梦,我来到书房,发现写的八个大字还在,墨迹未干。天亮了,酒醒了,又挥笔写下八个大字:

  帝王美食,仙家贡品。

  责任编辑/夏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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