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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被遗忘的那些事》(节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2月02日09:40 来源:中国作家网 朱小平

  作者嗜好清史,爬梳史料,厚积腹笥;注重溯 本清源,形成独立见解。自上世纪80年代初,即为海外报纸撰写了大量文史专栏文章,多年来笔耕不辍,其文章亦散见于国内报刊。且形成作者固有风格和文笔。 文章虽未必成一家之言,但亦有拾遗补阙之益。集中之文,深入浅出,力求严谨。不仅史料丰富,亦不乏趣味性,如关于北洋水师的系列钩沉、林则徐与道光皇帝的 始信终弃、四公子的轶闻逸事、诗僧苏曼殊的风流倜傥、秋瑾绝命词的唏嘘悲怆、袁世凯洹上垂纶的韬晦诡谲、唐英与唐窑的传奇历程等等,跌宕起伏,引人遐思, 颇值得一读。

  四公子杂考

  中国历史上屡有“四公子”之称。早在战国时,齐之孟尝君、赵之平原君、楚之春申君、魏之信陵君,便被呼为“四公子”。汉朝的贾谊在《过秦论》中称“四公子”是“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可见“四公子”是一时俊彦的美称。

  明末也有“四公子”,即冒襄(辟疆)、陈贞慧(定生)、侯方域(朝宗)、方以智(密之),皆为复社中人,以诗文飘逸风流倜傥而名冠天下。在孔尚 任《桃花扇》剧中对这“四公子”皆有生动的记叙,可见名声之盛。尤其冒襄、侯方域分别与江南名妓董小宛、李香君的缠绵悱恻,更为后人所津津乐道。

  清末和民初也各有“四公子”,其声名亦曾显赫一时。清末四公子一般指谭嗣同、陈三立、徐仁铸和陶拙存(一种说法认为不是徐仁铸而是沈雁谭,见 《梁实秋怀人丛录》)。《一士类稿》则认为是谭嗣同、陈三立、陶拙存及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之子吴彦复。书中还记录了一种说法,认为四公子中陶拙存应为福建 巡抚丁日昌之子丁惠康。不过谭嗣同、陈三立、徐仁铸三人是无异议的。

  谭嗣同、陈三立、徐仁铸、陶拙存四人在当时都是钟鼎玉食、肥马轻裘的官宦子弟,如谭嗣同之父谭继洵为湖南巡抚,陈三立之父陈宝箴是湖北巡抚,徐 仁铸之父徐致靖为户部侍郎,陶拙存之父为两广总督。而这四公子也几乎是大清朝的“臣子”,如谭嗣同是江苏候补知府、四品衔军机章京,陈三立是主部主事,徐 仁铸是湖南学政使。但他们都无意于功名利禄,而醉心于维新变法。这四公子在当时与康有为、梁启超相呼应,锐意变法图强,很为时人所瞩目。戊戌变法失败后, 谭嗣同决心以血激励后人,在北京菜市口刑场大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含恨赴死。陈三立、徐仁铸皆以“招引奸邪”之罪褫夺官职。他们的父辈陈宝箴、徐致 靖也受到牵连,以保荐康梁“奸党”之罪,一个被摘去顶戴花翎“永不复用”(陈宝箴最终在八国联军攻陷北京之前被那拉氏密诏令他自尽),一个被那拉氏下旨押 入天牢“永远监禁”,后因义和团之变,犯人都作鸟兽散,狱卒劝他回家,他不肯自行逃走。那拉氏回京后听说认为他老实,才放他出狱隐居。民国以后,徐仁铸的 叔伯兄弟徐凌霄、徐一士在报纸上连载《凌霄一士随笔》,专谈清末掌故,对他们的那位“仁兄”每有唏嘘之笔。老一代的名报人徐铸成先生,也是他们的同族,生 前在香港出版《旧闻杂忆》,亦谈及过徐仁铸及四公子的逸闻。

  四公子中以诗文称誉者为陈三立,他是清末诗文宗伯和“同光体”的领袖人物,是当时有名的“海内三陈”之一。后来清廷开复他原职,他却拒辞不受。 晚年在北京时,曾拒绝伪满洲国和北平日伪统治者的拉拢,拒不下水,以85岁高龄绝食而死,其爱国气节极为时人所钦佩。他的两个儿子陈师曾、陈寅恪,一为大 画家,一为国学大师,也是极有名气的。《辞海》中陈宝箴、陈三立、陈师曾、陈寅恪一家三代同入传,足见陈家在中国历史和文化史上的地位。清末四公子入传 《辞海》者,除陈三立外,还有谭嗣同与徐仁铸。

  民国初年以后,也有四公子出现。在20世纪20年代报章上,“四公子”大名是屡屡提及的。这四公子是:孙中山之子孙科、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段祺瑞之子段宏业和当时浙江督军卢永祥之子卢筱嘉。

  四公子当时都是20岁上下,子因父显,风云一时。1922年直奉第一次大战之后,孙中山先生曾与奉系、皖系订立策略性的反吴佩孚的三角联盟,这 四公子便互相酬酢,为联盟穿针引线。除孙科、张学良二公子,卢筱嘉、段宏业二人却不太为世人所知。其实这两人都是典型的公子哥。卢筱嘉一生最“烜赫”之举 当为大闹上海共舞台、痛打黄金荣一事,这是当时报纸的头号“要闻”,其实起因只不过是为了看戏捧坤角。段宏业在四公子之序中虽非骥尾,但却最为默默无闻, 他不像袁世凯的“储君”袁克定那般醉心于“接班”而出入政坛。据说他擅长下围棋。段祺瑞一向自命纶巾儒将、纹枰高手,还养了一批棋手如潘朗东、过旭初、顾 水如、吴清源(吴氏在当时还没有什么名气)等陪他下棋。徐铸成曾谈过,据说某次段“执政”兴致之余试其子棋艺,自以为稳操胜券,不料“鏖战”之后,老子竟 然败北;“执政”也全然不顾体面,一气之下将棋盘掀翻,指着段公子大骂:“你这不肖子,什么都不懂,就会胡下棋!”不过,像段公子这样挨顿骂恐怕还算好 的。据吴清源先生家属回忆,段“执政”第一次与吴清源对弈也输了,只是一言不发拂袖而去,但包括吴清源在内的所有清客当天却不给开饭了(陪段下棋的清客们 除月支大洋外,每天是必管饭的)。这点就不如过旭初聪明,段祺瑞下棋有个特点:赢得太多或故意输都会令其生气。过旭初经段宏业介绍与其父下棋,两盘输一 子、和一局,段“执政”大为高兴,马上答应留下过旭初当清客。段公子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也不亏大节。段祺瑞下野后,不买蒋介石的账(段祺瑞是蒋入军官 学校时的老师),也拒绝日伪拉拢。临终时嘱咐其子:“别跟老蒋掺和”,段公子果然照办。1949年全国解放后,段公子由人民政府安排生活,得以安享晚年。 四公子中只有张学良将军最长寿,以百岁高龄而逝。

  如晚清四公子一样,民初四公子说法也不尽相同。

  有一种说法是蒋介石的两个儿子蒋经国、蒋纬国(蒋纬国实际是戴季陶在日本时的私生子,后交蒋介石抚养)、戴季陶的儿子戴安国、孙中山秘书金某的 儿子金定国;四人的名字均为孙中山所起,寓“经纬安定”之意,且互结金兰。但四人在当时并非活跃人物,也无名气,尤其金氏之排列颇为勉强。

  已故的南社老人郑逸梅先生说四公子是张学良、卢筱嘉、袁世凯之子袁克文(寒云)、张季直(张謇)之子张孝若。民国年间名负一时的大诗人林庚白则 认为“四公子”并无袁克文的份儿——而是孙科,他的理由是:民国五年以后,袁世凯已非风云人物了。笔者曾请教过全国政协文史专员沈醉,记得他认为是:孙 科、张学良、段宏业、袁克文。

  还有一种较为广泛的说法是:张学良、袁克文、溥侗、张伯驹。此见于张伯驹著《续洪宪纪事诗补注》。但笔者以为,袁克文、张学良、溥侗、张伯驹四 公子说法之形成,主要源于北方的北京;并不同于孙科、张学良、段宏业、卢筱嘉四公子有政治背景和显赫身份,张伯驹只是袁克文的表弟,溥侗也不再是王侯而是 沦为票友,张伯驹、溥侗加上张学良、袁克文都是以玩乐风流闻名,故此称之“京华四公子”也不无道理。

  溥侗号红豆馆主,是清恭亲王奕的孙子。辛亥革命后,失去了“铁帽子王”的衣食饭碗,只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加上变卖祖产为生。尤擅昆曲,是京津名票,还在燕京大学开过戏曲课。可惜晚节不终,汪伪时下水当了汉奸,任职于“考试院”。抗战后潦倒以终。

  张伯驹是袁世凯的表侄,其父张镇芳替袁世凯管钱。袁世凯曾培养他入“军官模范团”骑兵科,因不谙武事,做了银行襄理。张伯驹是极有名气的收藏 家、鉴赏家、书画家和诗人。多次花重金收购流失的国宝,后捐献国家。20世纪50年代成为“右派”,他的文采曾受到毛泽东的称赞,周恩来还关心、安排他工 作。笔者年轻时曾去什刹海畔其寓所拜访过他,印象中他并不多言,经历过数场“运动”风霜,已不复“公子”的风采。20世纪80年代故去。

  袁克文是袁世凯的二子,天生风流,极具才华,自比曹植。他是诗人、书法家、鉴赏家、名票友,因反对其父称帝而博得人们的同情。被袁世凯软禁后,从此穷困而死。袁克文的儿子袁家骝和儿媳吴健雄,都是世界著名的物理学家和诺贝尔奖获得者。

  四公子的“传统”后来一直延续到台湾。“四大公子”是“副总统”、“行政院院长”陈诚之子陈履安,及连震东之子连战、钱思亮之子钱复、沈宗翰之 子沈君山;父辈皆是高官,本人皆为公子哥,后来基本从政,如连战历任“行政院长”、“副总统”,现为国民党名誉主席。不过,也有一种说法,台湾“四公子” 中沈君山应为宋楚瑜。

  有趣的是,20世纪30年代,还出现了女“四公子”,都是当时著名的女作家:庐隐、王世瑛、陈定秀、程俊英,因为名噪京华,遂被时人呼为“四公 子”。到了20世纪90年代北京亦流行“四公子”之说法。记得1994年吴祖光之子吴欢写了一篇文章介绍“四公子”,发表在《北京晚报》。笔者只记得有他 自己和万伯翱,别的两位记不清了。万伯翱、吴欢两位都是笔者的朋友,都是影视剧作家,出过书,有名气。吴欢只不过借“四公子”写了四个人,却很别致,所以 这篇文章颇有影响。但据伯翱兄说却招致了其长辈的不满,这是后话了。

  清末三才女

  清末有“三才女”,即吴芝瑛、徐寄尘与秋瑾。这三才女都曾互换过兰谱,不仅互相倾慕,而且生死相托。

  三才女中秋瑾是佼佼者,所作诗词慷慨悲壮,又喜击剑走马,自号“鉴湖女侠”。后来参加光复会,组织反清起义,不幸事泄被捕,在刑讯中不吐一字,惟书“秋雨秋风愁煞人”七字慷慨就义。而其他两位则为秋瑾之名所掩,其实吴芝瑛、徐寄尘也是极有才气和肝胆的。

  吴芝瑛是当时极享盛誉的女书法家和诗人,在清季闺秀中鹊起文名。她是安徽桐城人,为晚清桐城派大家吴汝纶的侄女。其夫乃无锡举人度支部郎中廉 泉,曾办文明书局,印行过大批珂罗版碑帖书画。吴芝瑛书法秀丽遒劲,书名冠绝一时。并曾抄录经文、古碑、古诗及自写诗30余种行世。因与其夫寓居西湖小万 柳堂,故以自署。故世人又尊称其为小万柳堂夫人。

  吴芝瑛与秋瑾小住京华时的故宅都在南半截胡同,因而相识。吴芝瑛清高自诩,“于时人少许可”,却独倾倒于秋瑾。吴芝瑛曾赠其对联曰:“英雄尚毅 力,志士多苦心。”秋瑾亦有诗赠吴芝瑛云:“芝兰气味心心印,金石襟怀默默谐。”可见二人倾折之情谊。后来吴芝瑛又资助秋瑾东渡日本留学,并赠诗一首: “驹隙光阴,聚无一载,风流云散,天各一方。”秋瑾殉难10日后,吴芝瑛即写《秋女士传》,继而又写《记秋女侠遗事》。至今仍为研究秋瑾的开山史料。其中 颇有史太公笔法,如述她宴秋瑾,“女士拔刀起舞……歌数章……歌声悲壮动人”,可见其人其襟抱。秋瑾墓之营建,亦得力于她。吴芝瑛后来在北京的煊赫一时的 快事当为她上书袁世凯,劝其勿恋帝制。后来琉璃厂坊间曾出过吴芝瑛上书的刊印本,题为“万柳夫人上容龛先生书”,“容龛”为袁世凯室名。

  秋瑾确有侠气,有持佩剑照,英气逼人。她爱舞剑,曾与徐寄尘饮酒豪谈,兴起舞剑,问徐:“我如古时何人?”徐答:“子好兵器,刚毅英勇,如孙夫人(刘备妻)……”

  徐寄尘为浙江石门宿儒杏伯老人女,为南社社员。本名自华,因少年守寡,儿女早殇,孑然一身,故别署“寄尘”。她素承家学,师事南社大诗豪陈巢 南,自号忏慧词人,著有《听竹楼诗集》《忏慧词》《秋心楼诗词》等。寄尘与秋瑾结识于南浔女校,一见即各自倾倒,日夕谈论家国之事,遂定兰契之盟。随后与 秋瑾赴上海办《中国女报》,吴芝瑛那时也由北京迁家沪上。吴芝瑛、徐寄尘二人在经济上多方资助《中国女报》。报纸停办后,秋瑾回浙江组织起义,寄尘尝与其 密侦杭州城厢内外径道,绘为军用地图。二人谒岳坟时,秋瑾相约若因事泄赴义即请寄尘埋其骨于岳坟侧。后秋瑾因备义举竭于用资,寄尘慨然将家产悉数变卖交与 秋瑾。秋瑾大为感动,脱臂上翡翠腕环相赠为纪念。秋瑾就义后,寄尘冒风雪渡钱塘江,于昏夜秉烛文种山,将其遗骨舁至杭州西湖,买岳坟侧地安葬,又含泪写了 碑文。当时吴芝瑛正在病中,闻耗大恸,写《秋女士传》等诗文哭之,又亲笔书就“呜呼鉴湖女侠秋瑾之墓”的墓碑及墓志铭。寄尘后来又与南社同人结秋社和办上 海竞雄女校(竞雄亦为秋瑾之号),以示继志。寄尘待秋瑾之女长成,将腕环交与,并撰《返钏记》。当时中学国文课本曾入选此文,其感情真挚,令人为之动容。 上了年纪的老人大约还有印象呢。

  (摘自《清朝,被遗忘的那些事》作家出版社2015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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