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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号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1月11日10:04 来源:解放军报 陈作犁

  如今部队已经没有号兵了,号兵被现代化了。

  那时候我在青海果洛当兵。新兵对什么都感到新鲜,但对部队最初的感受却是那一声声撼人心魄的军号声。

  刚到连队,早晨在梦境中便被一阵清脆的号音唤醒,在班长的催促下火速起床奔到操场。在黎明的晨曦中,我看到一个英姿勃勃的小号兵,左手叉腰,右手持号,头一仰便是一串震天动地的号音。那号音像一阵急促的鼓点,一槌槌地敲击在我的心上,令人振奋。当时我对那号兵充满了羡慕和崇拜。我的军旅生涯就从那嘹亮的号音中开始了。

  新兵训练完之后,我刚刚分到班里,就听到一个消息,老号兵要下去当班长,连里要挑选一名新兵当司号员。一向胆小怕见人的我,想都没想,拔腿就跑去找连长。连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你干吗要当号兵?

  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想当。

  连长说,咱这里高山缺氧,不吹号气都出不匀,你以为那号是好吹的?

  我说,别人能吹我也能吹,连长你就让我去吧!连长又瞥了我几眼,忽然笑了,说,怪了,咱连的司号员咋都是一样的犟熊。于是,我就去学吹号。

  骑兵团团部在100公里外的达日县。所谓县城,不过是一条宽十来米的沙子路街面和一些门面破旧的百货商店、邮局、粮店、电影院什么的。人也不多,偶尔能看到骑马、骑牦牛的藏民来购买茶叶、食盐、布匹等。

  我们几个号兵,每天都穿过这条街,到黄河边去练号。

  学吹号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美妙和轻松,而是枯燥、单调,甚至是痛苦的。我们得早早起床,当人家还在温暖的被窝里享受黎明温馨的时候,我们已经挺立在凛冽的寒风中开始练习“拔音”了。号目——司号员教练——是一个精精干干的陕西人,平时喜眉笑眼的,一到训练的时候,简直有点六亲不认。他要求我们必须站立得笔直,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他一直就在我们身后巡视,谁的腿稍一打弯,他就会在他的屁股上冷不防给上一脚,然后猛喝一声:站直了!

  我们背地里都叫他“周扒皮”,每当他早上叫我们起床的时候,总有人在嘴里嘟囔,唉,起吧,鸡又叫了!

  “拔音”也是极乏味的事情,从早到晚都是“哆、咪、嗦”3个音符。开始的时候,使出吃奶的劲儿,憋得面红耳赤,才能吹响那么一两声。再后来虽不那么吃力了,但是气短,高音顶不上去,吹出的东西也不成调调。吹啊吹,大概过了半个月,有人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问号目,什么时候才学号谱?号目说,早着呢,啥时候一口气吹得对面公路上的汽车跑出10里路,我就给你们教号谱。

  天哪!10里路!我们现在连两个电线杆都数不过去呢!

  号目说,基本功练习一天也不能少,在基本功没有练扎实之前,绝对不许瞎吹,不然,养出坏毛病就很难纠正过来。3个月之后再教号谱。

  三连来的那个兵,曾在家学过几天什么乐号,他觉得学军号根本用不着费那么大劲儿。有一天休息的时候,他有点卖弄地用军号试图吹一支歌,大概是想给“周扒皮”一个无声的抗议吧!但是军号和歌都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正当我们嬉闹的时候,号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两眼圆瞪,面孔通红,大吼一声,胡闹,你们简直在胡闹!他把军号夺过来,紧紧地攥在手里,咋,这是玩具?这是武器,懂不懂?一连几天他都板着脸,不理我们。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

  还是从早到晚的“哆咪嗦”。我们嘴唇肿了消,消了肿,不知反复了多少次。人都晒得像黑塔一般,但也都变得更结实了。半年过去了,我们一口气能将一个音符吹得找不到汽车的影子,一口气能将冲锋号吹上5遍。

  但是我们也都瘦了一圈,因为我们毕竟是在海拔4000米的高原上吹号。

  我们就要回连队了,团教导队为我们送行。号目端着酒挨个儿和我们碰杯,他显得很激动,说,我已经带了3批司号员了,每期都有人毕不了业,唯独这一次全部合格。这样,我就可以毫不遗憾地离开部队了。

  如今,部队没有号兵了,号兵被现代化了。不过我想,号兵可以被取消,但号声却不能没有。即使是电子时代,试问,哪座军营会没有军号声呢?没有军号声的兵营会是什么样子?真是难以想象。

  我固执地认为: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部队,军号声就不可能消失。因为它属于军队,属于军人,属于战争。有它,军营才更像个军营,部队才更像个部队,厮杀也才更像厮杀……

  也许有一天,号兵又会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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