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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群现实主义戏剧创作的三个台阶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2月29日07:57 来源:中国作家网 欧阳逸冰

  2007年,中国话剧艺术开始了自己的第二个100年的历程。人们期待着它比上个100年更加繁荣,它比上个100年产生更多的开拓者,更期待着它比上个100年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圣殿贡献更多的光芒。

  值得关注的是,第二个100年甫一开端,话剧艺术的征途上迈开坚实步伐者有之,足迹上盛开鲜花者有之,伴着号子前行者有之,披荆斩棘者有之,趔趄之后站定脚跟者也有之……

  在这样一群勇敢的探路者里,李宝群就是其中的一位前行者。随着《李宝群剧作集》的出版,人们再次瞩目李宝群的戏剧创作现象。尽管人们对现实主义 有着不同的理解和各种要求,但是,在人们的心目中,有个毋庸研讨的共识:李宝群是一位坚守现实主义创作道路,并取得了突出成绩的剧作家。

  尽管我们在李宝群的剧作中看到了诸如《矸子山的男人女人》里的男主人公秦大咧咧死后的灵魂与恋人的婚礼,那是一个令人感伤的幻景;看到了《万世 根本》里的七位从天而降的古老的花鼓女,那是昭示着世代草民对温饱的可怜希冀;看到了《兵者,国之大事》(合作)里的当代军人与林则徐、丁汝昌的隔空对 话,那是屈辱灵魂熔铸成图强意志的历史的“化学反应方程式”;看到了《带陌生女人回家》里时空转换从容流畅,随心所欲,那是让舞台变成了瞬息万变的心理世 界……这些似乎与人们习惯的现实主义戏剧呈现范式颇有几分异样,但是,“实际上,要想找到一出赤裸裸的现实主义戏剧或象征主义戏剧,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 那些最杰出的剧作家在风格上总是丰富多彩的”(J.L。斯泰恩)。李宝群的这些种种变化的尝试是为了使现实主义剧作具有更多的包容性,以强化现实主义表现 生活深度与广度的张力。

  李宝群不变的是对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自觉坚守,是对生活的热爱与忠实。

  对于首先应该具备思想家素养的剧作家而言,对生活的热爱与忠实,主要表现是在困惑中越来越深刻的辨识和越来越敏锐的寻找不断前进的生活的本质。李宝群在现实主义戏剧创作道路上的攀升就是以此为含蕴的。

  窃以为,他的现实主义戏剧创作有着三级跃升的台阶——

  第一级:《父亲》

  这部戏之所以能成为李宝群的成名作,就在于它直面工人群众经受了社会转型的巨大撞击,描述了他们从困惑中走出去,走进一片属于自己新天地的艰难,甚至痛苦的历程。

  从前我们阅读经典中的那句名言“旧思想的瓦解与旧的生活条件的瓦解是步调一致的”时,总有“瓦解”别人,与己无关的莫名轻松。而今,剧中那些和 我们一样的基层群众,面对陡然的变化,自身处在原有生活条件“瓦解”的过程之中,“十个有九个把岗下,还有一个在放长假”,不能不突然产生了上不着天下不 着地的惶惶之惑。所谓“步调一致”,其实是从不一致中形成的。《父亲》的主人公父亲杨万山在骤然变化的社会环境中,痛苦地感觉到“乱套了,全乱套了”,惟 其如此,他才常常生活在回忆里,鲜花、锣鼓、老模范的光荣……他的信条依然是“这机床厂就是咱的家呀……兴厂子不要咱们不兴咱自己跳槽!”然而,现实是残 酷的,他这个老模范的女儿照样下岗去街头卖报,二儿子依然找不到工作,大儿子毅然决然地跳了槽,走进了民办工厂。他和几位老同事,面对着风驰电掣的火车呼 啸而过,只能唱出“看夕阳照枫林红似血染”的悲凉。然而,最悲凉的不在于生计的着落,而在于他的二儿子居然当面喊出了“我们仨都恨你”!

  父亲的精神支撑轰然坍塌了。

  然而,与此同时又豁然开启了一条新的路径——当大儿子不顾父亲的威胁,在风雪之夜迈开了脚步走出去的那一刹那,生活新的一页打开了。新的经营模 式带来了新的生活理念(就像一根神奇的火柴,不用别人划,自己就能划着了火),甚至开创了父亲这位老模范、老八级工重铸人生价值的新生活(大儿子主持的民 办工厂特聘父亲展露才干)。

  尽管“苦尽甘来”中的“苦尽”未必已尽,“甘来”又来得太早,但是,敢于挖掘老工人在社会生活严峻挑战面前所产生的情感的心理的理念的深刻变 化;敢于让人物命运在新旧转换中颠荡回复;敢于写出旧的逝去,哪怕那是如何的辉煌;敢于写出新的诞生,哪怕那是怎样的艰难;敢于写出工人群众的百折不挠, 坚实地担当起生活主人的角色——这些,都是现实主义的胜利。

  人们对《父亲》的肯定,就是对李宝群在现实主义创作道路上的开拓的肯定,也是对他的生活态度的肯定,更是对他关切自己的父兄们——工人群众的肯定。

  第二级:《矸子山的男人女人》

  与《父亲》相比,这出戏的戏剧危机要严重得多,尖锐得多,生活的挑战愈加无情——一声巨响,挖掘机那又黑又大的车斗轰然砸下,随即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静……以从矸石堆里捡拾煤块为生的一支女子拣煤队的生计就此断绝了!怎么办?

  这支女子拣煤队里的惟一男性,“党代表”老秦(支部书记,原来是掘进队的先进队长,外号秦大咧咧)面对如此“绝境”,只能用自己编造的瞎话来抚摩着女工们痉挛的心……

  全剧非常单纯,那就是老秦竭尽全力地把自己善意的谎言与严峻的现实对接起来。

  全剧又非常丰富,在老秦努力把谎言与现实对接的过程中,编织着他对各级领导的争取,编织着他与女工佟丽的爱情,编织着他对青年女工亮亮的挽救,编织着他对所有女工们的抚慰……在白雪与黑山的衬映下,一幅笔触粗犷、色彩浓重的苦斗画卷令人感慨万千!

  不难看出,同样写的是“下岗之后”,这里没有《父亲》中女儿大玲卖报纸碰到好心人的幸运,没有二儿子当了“蜘蛛人”,高空作业,“脚下踩着整个 世界”的豪迈,更没有大儿子那样华丽地转身,离开国营第9副厂长的位置,立即执掌民办工厂,位居号令。在《矸子山的男人女人》里,整个女子拣煤队就如断线 的风筝,不知所终。在这样冷峻的境遇中,青年女工亮亮无法抵挡诱惑,当上了三陪女,她居然“理直气壮地质问”老秦:“我爸(活着的时候)让你照顾我,让你 带我过好日子。可我问你,好日子在哪儿?”老秦本想“削她”,但是举起的手却打在了自己的脸上。继而,哪怕是他挨了地痞们的一顿毒打,最终还是把亮亮拉回 来了。由此,引出了老秦与《父亲》主人公父亲杨万山的鲜明反差:后者在生活动荡与骤变中,始终处于被动,仅仅是个承受者,哪怕他能自觉地顾全大局,也是个 承受者。当他在儿女们的带动下成为适应者时,这个人物的塑造就完成了。而前者则始终是主动者,主动地编造善意的谎言,然后再把这些谎言逐一变成现实,哪怕 使用乞求,卖乖、游说,“耍赖”等各种手段,甚至将自己老娘的终老钱骗出来,充当女工们的“工资”。因为这些“老娘儿们”都是自己矿工战友们的亲属或遗属 哇!实际上,他那些张口即来的谎言就是自己这个“党代表”的工作目标。

  在这幅画卷上,最耀眼的是老秦那独特的内心世界——

  他的幽默来自艰难生活的历练,他的自嘲源于他对自我使命的尊崇,他的忍辱出于对死难矿工弟兄的怀念,他的挚爱产生于对生活的信念,他的梦想附丽在党的核心理念上……女工们发自肺腑的心声是:你就是党。

  尽管老秦带有李宝群主观的理想色彩,但是这出戏以矸子山为支点,以老秦为核心,创造出来的浪漫的美丽世界却不是虚幻的,而是建立在严峻的现实生 活基础之上的,更尖锐了,更深刻了,也更温馨了。其实,温馨本无可多指责,只要不是粉饰,不是麻醉,那正是作者悲悯的情怀。正如我们在阅读《悲惨世界》 时,总是时时地感觉到雨果对主人公冉·阿让无声的关爱。

  李宝群在这部戏里的跃升,不仅表现在他对生活更加热情的关注,对社会更加严峻的直面,对人物命运更加深刻的揭示,还表现在:没有《父亲》结构上 的失误,那里的第4幕任凭情节主线悄然离开主人公,滑向女婿宝成的品格缺失上去了。尽管这是改革开放以来道德命题的挑战,但是对主人公父亲的塑造,无疑是 外加的。

  第三级:《长夜》

  在这部戏里,没有《父亲》里始终温情脉脉的家庭,哪怕是儿女不再乖顺,思想情感有了“异动”,家依然是爱巢;没有《矸子山的男人女人》里那个艰 难而又温暖的矸子山,哪怕是主人公为工友献出了生命,那依然是个浪漫而又美丽的所在。这部戏的月儿楼虽然是女主人公嫂子及其伙伴们的精神支点,但是从一开 始就处于岌岌可危之中,眼看就要被当地的势力人物劫夺。嫂子与诸弟兄们的聚会是为了给蹲了8年监狱、刑满释放的秦虎子接风,那注定的就是“最后的晚餐”。

  月儿楼怪异狐疑的氛围,千钧一发的势头,刀光剑影的暗示,欢声笑语里弥漫种种的不祥。仿佛是《天方夜谭》里的那只盖着封印的黄铜魔瓶,打开瓶口之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并非故弄玄虚,而是的确要发生一件天翻地覆的大事——

  出狱的虎子要用生命寻找事情的真相:谁陷害了他,把工地火灾事故的罪责统统扣到了他的头上?嫂子历经8年炼狱般的内心折磨之后,揭示了令人目瞪 口呆的真相:正是众弟兄们最敬仰最怀念最佩服的那位死去的大哥,为了给大家多挣几个钱(那是在无奈地承受了种种盘剥之后),昧着良心购进了低劣的建筑材 料,最终酿成了大祸,自己也被烧成重伤而死。所有人都震惊了,虎子发出了满腔怨恨的吼叫:“啥啥我都想到了,可咋也没想到害我的那个人会是我的恩人!叔 (大哥),你在我心里是天啊!”

  天真的塌了!

  《长夜》中的嫂子在激荡的生活中,既没有杨万山那样的被动地承受和适应,也没有老秦那样单纯的辉煌,而是在开拓、创造之后失足了,被失败的涡旋 冲进沉寂的水湾,煎熬着,抉择着:浑浑噩噩地等死,还是自我撕碎虚幻的假象?8年来,她用真诚的温暖维系着大家,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当众爆发,撕破虚假。

  杨万山在接受心灵的抚慰的过程中,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

  老秦在抚慰女工友们心灵的过程中,发出了自己的光和热。

  嫂子在自我“毁灭”中,震颤着所有人的内心。她的行为和虎子的吼叫,发出了困惑中的天问:我们的灵魂在何处安放!

  何止这群农民工?当穷困这条疯狗把人逼得不敢回头的时候,当追求富裕与道德操守相互抵牾的时候,能有几人想到我的灵魂在何处安放?

  嫂子和虎子的发问就是觉醒,就是探索,就是建设新品格,就是虎子对爱人荷花说的,“往亮处走哇”,光明在前。

  这样的“毁灭”是多么令人振奋!

  《长夜》发问了——这是转型时期的时代之问。

  因此,《长夜》是李宝群现实主义戏剧创作新的制高点。

  我们没有,也不应该用创作方法来区分剧作家的高低贵贱。我们评价李宝群“自觉坚守”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其实,不在于对其进行理论性的辨析,更多的则是赞赏他对现实生活的热爱与忠实。的确,美是生活。

  这是李宝群戏剧创作最可宝贵的不变的精髓。

  别林斯基说过:“生活本身应该是正剧的主人公。”李宝群热爱生活,忠实于生活的主人公——他那亲如父老兄弟的普通人,不断发现他们在艰难前行中所展现出来的时代的光彩。

  人们,我是多么地爱你们啊——这是李宝群在自己的剧作里惟一的潜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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