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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洋妹妹——中国戏曲改编外国文学谈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1月28日08:22 来源:中国文化报 罗 群

评剧《城邦恩仇》

黄梅音乐剧《贵妇还乡》

  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支持戏曲传承发展的若干政策》,部署进一步加强政策支持,振兴我国戏曲艺术。戏曲艺术在中国文化中源远流长,到了民国时期,中国戏曲与世界其他国家文化艺术开始了积极交流,中国戏曲改编外国文学的脚步自此迈开,走过百余年,相关作品也已成为舞台艺术中一道独特的风景,引人瞩目。

  艺术没有国界,中国戏曲改编外国文学更是沟通不同民族、国家的艺术与文化的捷径。倘若放在中国与世界的大关系中,这件事的意义无疑更显非凡,值得思考和探讨。

  2015年底,北方昆曲剧院用有“百戏之祖”之誉的昆曲,演绎了俄罗斯萨哈共和国的民间故事,将昆剧《图雅雷玛》献给京城观众,中国范儿与洋味儿结合,完成了一次对正义与光明的礼赞。

  或许有人感到,用中国戏曲改编外国文学作品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百余年来,中国戏曲改编外国文学的脚步一直向前,精于此道的艺术家代不乏人,也创造了不少优秀的作品。比如改编自诗人歌德的代表作《浮士德》的同名京剧、改编自古希腊悲剧《七雄攻忒拜》和《安提戈涅》的河北梆子大戏《忒拜城》等,都受到观众的认可。

  梨园界不断用实践显示着中国戏曲的包容胸怀和艺术魅力。什么样的外国作品适合改编、如何改编,改编外国文学作品对中国戏曲自身有着怎样的意义等,成为常议常新的话题。

  只要“有戏”就能改         

  中国戏曲改编外国文学,这绝不是坏事。河北梆子《忒拜城》编剧、著名剧作家郭启宏认为,各个剧种在其产生的年代都是时尚的,是符合当时审美习惯的。世易时移,古老的中国戏曲必须要与时俱进,面对当今世界的其他艺术和文化,改变、发展是必需的,有时候改编外国文学作品会为我们自身艺术的改变带来契机,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只要外国作品包含着戏剧性,也就是我们搞戏剧、戏曲的人常说的‘有戏’,不管它的体裁是不是戏剧,都有可能改编成中国戏曲。”郭启宏说。

  郭启宏就曾经把俄国作家、诗人普希金的散文《村姑小姐》改编成了昆曲,由当时的梨园新秀、当今北方昆曲剧院院长杨凤一主演。1994年的一张“杨凤一推荐梅花奖专场演出”节目单上,《村姑小姐》与经典传统戏《百花赠剑》等一道在列,可见这出改编之作多么成功。

  尽管《村姑小姐》原作是散文,但其中包含着强烈的戏剧性——个性鲜明的人物、灵动的场面调度、强烈的矛盾冲突、丰富的人物心理内涵。“发现作品里的戏剧性需要慧眼和能力,散文《村姑小姐》的改编,演员和观众都很认可。相反,有些作者写的所谓戏剧,其实是‘没戏’的,在台上硬演,观众肯定不买账。”郭启宏说。

  除了戏剧冲突,如何用中国戏曲诠释外国作品的主题也是一个问题。比如古希腊悲剧《安提戈涅》对人类的生存困境做了充满哲理性的思考和表现,然而中国观众未必习惯用戏剧进行哲思,因而河北梆子《忒拜城》的主题处理更突出对亲情的重视、对人之尊严的捍卫。“我们把原著丰富意味中的一面做了适当突出,受到中国观众的认可。可见,发现经典中既具有普世性又具有针对性的精神价值,对改编的成功至关重要。”郭启宏说。

  就像牛奶加咖啡            

  判断一部外国作品“有戏”还是“没戏”需要慧眼,改编的过程更需要深厚的学养,对中西文化、戏剧戏曲要知己知彼,才能有的放矢。与郭启宏有过数度默契配合的知名导演、古希腊戏剧专家罗锦鳞为古希腊戏剧《七雄攻忒拜》、《安提戈涅》、《美狄亚》等的戏曲改编贡献了许多智慧,并以河北梆子、评剧等不同的剧种来呈现,不仅受到中国观众的认可,希腊文化界也极为欣赏。

  罗锦鳞的父亲是对希腊文学、文化的译介、研究做出杰出贡献的学者罗念生。罗锦鳞回忆,自己小时候,父亲时常以买冰棍儿作为奖励让他帮忙抄写书稿,虽然当时觉得很无聊,但后来想想,这份对希腊文学的熟稔与热爱正有赖于当时打下的基础。罗锦鳞的母亲是资深票友,罗念生任教过的大学的京昆社团大多由她担任艺术指导。希腊戏剧和中国戏曲自幼就在罗锦鳞心里扎根了。在中央戏剧学院学习期间,罗锦鳞又从身段表演到文武场面,系统地学习了中国戏曲。罗锦鳞至今记得戏曲、戏剧名家欧阳予倩的告诫:“不懂中国戏曲,不可能成为优秀的中国导演。”

  罗锦鳞把这句话付诸实践,对中国戏曲广泛涉猎。“我除了把希腊戏剧改编成河北梆子、评剧,还改编成川剧、藏剧等很多剧种。每次改编之前,我都要拿出至少半年来研究这一剧种的特点,在尊重剧种本身的基础上着手改编。”在罗锦鳞看来,成功的改编应该像把牛奶加入咖啡,两者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人们谈到这种深度融合,总会习惯性地想起中西文化差异给融合带来的困难。然而罗锦鳞感到,只要真正懂得中国戏曲和被改编的外国原著之精髓,操作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比如在把古希腊作品《美狄亚》改编成河北梆子的时候,罗锦鳞要求所有服装都手工刺绣,凸显中国风范,同时把中国戏曲的写意性发挥到极致,舞台上索性连一桌二椅都不要了,剧情需要桌椅的时候,直接让歌队以肢体语言做比成样,这样就把中国戏曲的写意性和古希腊悲剧中独特的歌队巧妙地结合起来。同时,塑造性格极端的美狄亚时又用上了许多戏曲中技巧性很高的程式,既有人物,又见功夫。这种处理深受外国观众喜欢,罗锦鳞记得,一次出国演出《美狄亚》,剧中一件成本约200元的衣服,竟拍卖出两万美金的高价。

  抓住剧种的“性格”          

  常识告诉我们,一个人的衣着打扮应该与个人气质相吻合,才能显得美观得体、落落大方。同样的道理,要想中国戏曲和外国文学彼此相融,外国作品、人物的气质必须与相应的中国戏曲剧种、演员的特点相吻合。

  譬如越剧《海上夫人》,易卜生同名原著中情感表达细腻、微妙,结尾包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人生况味,这样的故事用唯美典雅、长于抒情的越剧来演绎就非常合适;再如黄梅音乐剧《贵妇还乡》,其主演、黄梅名家吴琼大气端庄、自然之中不失华美的气质就与主人公贵妇的定位非常吻合。“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团长、河北梆子《忒拜城》主演王洪玲说:“河北梆子高亢悲凉、朴实有力,这种特点与人类文明初始阶段的古希腊悲剧的精神气质相通,河北梆子能够唱出古希腊悲剧的韵味。”

  然而,事情也不绝对,艺术的魅力也正在于此。评剧在人们的印象中是亲切平实、浅显易懂的,其生活气息浓厚,现实生活题材、才子佳人题材是评剧的强项。然而评剧《城邦恩仇》偏偏挑战了古希腊悲剧,把《俄瑞斯忒亚》三部曲搬上舞台,有这份艺术魄力的依然是郭启宏、罗锦鳞这对艺高人胆大的老搭档。

  如果说以越剧《海上夫人》、京剧《王者俄狄》、豫剧《朱丽小姐》等为代表的作品都强调外国作品中国化,那么评剧《城邦恩仇》则更强调中国戏曲希腊化。剧中人物身着希腊服装,戏曲程式、动作表演幅度减小,追求生活化,音乐唱腔上保留评剧特点的同时,有意向歌剧靠拢。这样的改编使得该剧在希腊演出时受到热情欢迎,中国观众也感到新鲜有趣。“评剧历史比较短,改编起来包袱比较小。与传统评剧相比,《城邦恩仇》开辟了新的天地。”罗锦鳞说。

  鲜活灵动的“混血儿”        

  编剧、导演的思想观念最终要由故事、人物等可视听、可直接感知的元素传达给观众。外国佳作在故事层面一般来说是比较丰满的,能不能把外国作品中的人物活灵活现地立在中国戏曲舞台上,成为观众判断改编是否成功的关键。用中国戏曲塑造外国作品中的人物,每一个都应该是鲜活灵动的“混血儿”。

  中国戏曲通常是先把人物框定在某个行当内,演员再使用本行当特定的技巧、手段来塑造人物。比如黄梅戏《贵妇还乡》中的贵妇基本属于黄梅戏旦角,仅极少量唱腔借鉴了西方歌剧的咏叹调;河北梆子《美狄亚》中的同名主人公虽然也属于旦角,但是为表现其极端的个性,演员在身段表演上加入了架子花脸的技巧。

  上面说到的这些外国人物都比较容易找到中国戏曲中的一个或几个行当与之对应,河北梆子《忒拜城》中的主人公甚至与传统戏《红鬃烈马》中的王宝钏有精神上的相似之处。这种对应和相似对演员塑造人物,观众理解和接受人物都有帮助。

  然而并不是所有作品和人物都能够如此对应得上。有这么一部改编自法国作家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的京剧,其女主人公就几乎不属于中国戏曲的任何行当,聪明的主创、演员把传统戏曲技巧揉碎了注入其中,成为改编之作中的一个经典人物——那就是梅派青衣史依弘塑造的《情殇钟楼》中的吉卜赛女郎艾斯米拉达。

  艾斯米拉达从性别上属于旦行,但是史依弘说:“这个人物的个性完全不同于古典的中国女性,京剧讲究的圆融、含蓄甚至与吉卜赛女郎的气质相反。就拿站姿来说,京剧旦角微微含胸‘收’着站,但是艾斯米拉达必须‘拉着胯’站才能使她的裙摆飘逸,才符合她的性格。这个人物的性格和形体状态给演员带来了很大挑战,唯有把京剧乃至戏曲的灵魂抓住,依附在艾斯米拉达身上,同时采用更丰富的造型手段,才能塑造出中国版的吉卜赛女郎。”

  艾斯米拉达能歌善舞,在史依弘看来,这个人物是只属于天和地的自由的精灵。为了塑造好艾斯米拉达,史依弘接受了东方卫视《舞林大会》节目的邀请,并冲到决赛。节目要求选手每比一场都要跳一支新舞,史依弘以此督促自己练舞,一路比赛下来,斗牛舞、探戈等史依弘都了然于心。《舞林大会》决赛后,史依弘还特地到新疆地区采风,观察擅长舞蹈的新疆姑娘的举止、气质,并在心里想象、完善着艾斯米拉达。

  投入排练,史依弘积极与各部门沟通,建议作曲家在西皮二黄中借鉴外国电影的音乐,并找舞蹈编导切磋动作。仅艾斯米拉达身上的鼓就让史依弘花了不少心思。“如果我手持鼓键子来打鼓,搞不好会很像大秧歌,我就找编导设计了一个绑在身上用手拍的鼓,自由灵动,这样跟人物很贴合。”史依弘说,“这类人物中国戏曲里从来没有过,我必须表现得让观众第一眼看到就相信我是艾斯米拉达,只要观众有哪怕一瞬间的怀疑,这个新人物就很难立住了。”

  经过与《情殇钟楼》导演石玉昆沟通,史依弘亲自排了一个开场给导演看——她设计了一个先用音乐渲染气氛再出场的亮相,当一袭红衣的艾斯米拉达如风一般飘到舞台中央,石玉昆简直看呆了——“实在没想到会这么美,就是她了!”艾斯米拉达成为中国戏曲改编外国文学的人物谱系中,一个极富魅力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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