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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20年 记录中国思想和文学的变迁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2月28日08:17 来源:城市晚报

  编者简介

  孔见1960年12月生于海南岛,现为海南省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天涯杂志社社长,海南大学、海南师范大学兼职教授。主要从事随笔、小说、诗歌创作和哲学研究,作品有随笔集《卑微者的生存智慧》《我们的不幸谁来承担》,诗集《水的滋味》,评论集《韩少功评传》,以及小说集《河豚》等,并有多篇论文发表。

  王雁翎《天涯》杂志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海南省作家协会理事。资深文学编辑,所编作品曾两次获得“鲁迅文学奖”。1996年与韩少功、蒋子丹一起参与《天涯》杂志改版,供职至今。主要从事散文随笔及文学评论写作,著有散文集《不能朗读的秘密》等。

  1996年初,地处海南岛的传统文学期刊《天涯》在著名作家韩少功、蒋子丹的主持下,变法图强,浴火重生,秉持道义感、人民性、创造力的宗旨,主张回归中国杂文学、泛文学的传统,以令人耳目一新的栏目设置、超豪华的作者阵容,在当时沉寂的思想界、文学界投下了一块嶙峋的石头,激起阵阵波浪,被称为“1996年文坛十件大事”之一。

  光阴荏苒,这本重生的杂志至今已经走过了二十个年头。二十年来,处于边缘位置的《天涯》,始终保持着深度的人文情怀和强烈的现实关切,以从容中道的姿态,对新左派与新自由主义、大规模开发中的环境生态、底层与社会分化、当代道德状况与精神建设、东方视角与中国道路等诸多问题进行跟踪;同时也以敏感的文学修辞,回应时代的喧嚣与人心的跌宕,得到了知识界与文学界有识之士的倾力支持。可以说,时代大潮的每一轮潮汐都在天涯海角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敏感,因而敏锐;关心,因而关注。《天涯》二十年的历史,已不仅仅是一本杂志的历史,有心人可以从中看出,这二十年来中国社会思想和文学潮流的变迁。“《天涯》人文精品书系”立足于当下的知识视角,以专题形式进行精选,企图以杂志二十年的回顾,为中国社会世纪之交世相与人心的变迁立此存照。书系计有:《我们经验里的时代》《平静的坏心情》《生为女人:性别、身体、欲望、情爱与权力》《蝴蝶发笑》《绝版的抒情》《此情可待:1956—2005年的情书》共六卷。既有知识分子对社会焦点问题的热议,也有草根百姓日记书信等实用文字,更有经得起时间磨砺的文学创作文本。

  《天涯》杂志主编王燕翎在该书系序言中写道:“回顾二十年的文字过程,我们心存感恩之情。借书系出版之际,我们向二十年来为《天涯》贡献了自己智慧与才华的作者表达由衷的敬意,同时也对《天涯》的读者深致谢意!正是他们之间的精神交集,成就了我们工作的意义。二十年的时间不算太短,但也不算太长,《天涯》仍在路上,‘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谨以此与《天涯》的作者、读者们共勉。”

  侯岩/文

  书摘>>

  绝版的抒情

  江子/文

  七十岁那年,他回到了久违的故乡,带着他目不识丁的小脚老伴儿,据说还有几箱子书。他带回来的,还有他的令人猜测的身世——村里人对他是熟悉的,许多与他同龄的人,依然能从他已经苍老的身材和面容对他进行指认;而没有见过他的年轻人,也都从村里年长的人口中知道他的名字。

  村里人对他同时又是陌生的,这个少小离家的老人,他有过怎样不平凡的经历、怎样的际遇、怎样无告的哀哭和欣喜?在他七十岁的身体的深渊里,埋藏着怎样的一堆时间之灰、怎样的光亮和阴影?而村里人对他的了解是点滴的、片面的、道听途说和似是而非的。有人说,他是一个抱养来的孩子,生身父母是谁,谁也无从知晓。有人说,他的人生充满了太多的坎坷:少时读书,十多岁时就离开家门;年轻时,与许多热血青年一起,振臂高呼救国,办过杂志,写过文章,篇篇都是犀利的檄文……至今许多人物辞典里,收录过他的生平。

  有人说,他的才华到了博古通今的地步,《红楼梦》的许多精彩章节,他都倒背如流。又有人说,他年轻时风流成性,许多女人都和他有过交往,他因此吃了不少苦头(他头发雪白,身材修长,举止儒雅,即使晚年,亦是十分迷人)……

  七十岁那年,他回到了故乡,请人翻修了他行将坍塌的祖屋。在祖屋的门楣上,他用行楷写下了“归来居”的匾额,并在匾额的上方,用隶书抄写了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同时在空余的位置,画了几笔淡淡的兰花(在祖屋的檐头上,亦相得益彰地长了一蓬狗尾草)。

  在祖屋里,他养花、种草,写字、画画。他养的花草,有月季、吊兰、君子兰等,冬天的时候还有水仙。在祖屋的小天井里,他经常给花草浇水。而他身后,悬挂在里屋门墙上的一株吊兰,蔓生的枝条衍生的阴影已把半边墙遮蔽。祖屋中,悬挂着他的书法和国画。他画马、兰花,他的书法真草隶篆俱佳,而所书的内容,有文天祥的《正气歌》、诸葛亮的《出师表》,以及陶渊明的诗。

偶尔,他还会腌制酱菜、豆腐乳、小片的腊肉。他精通腌制术,经他腌制的食物,竟有一股与村里人不同的美味(一股子书卷味)。——他是谁?一个回头的浪子?一个居身世外的高人?一尊流落民间的古董(青花瓷器)?村里人不知晓,而对往事,他绝口不提。

  昨日的传奇都已成过眼烟云,昨日的愤怒都已平息,昨日犯下的错误已不需要改正。他在故乡的祖屋里,等待疾病,约会死亡。他的身体越来越衰老,背影越发地充满了凉意。他的书法,笔画越发松散、飘忽……

  疾病和死亡,像一个赶了很多路的老者,姗姗来迟,在他七十六岁那年,终于抵达他业已衰老不堪的身体——他患了皮肤癌。这种疾病的症状是,他衰老的身体经常出现一些不明的肿块。他在故乡祖屋里隐匿的他的不同寻常的经历,村里人猜不透的谜——他年少时的轻狂,他曾经的委屈、光荣、得意和失意,他过人的才华,都转化为他身体里的毒素。而隐藏多年的毒性一旦发作,那将是命运以皮肤为纸写就的一些不明文字,是死神催促一个人起身的一纸告文。

  接到死神的告示,他不感到意外,也似乎没有悲伤。他依然写字、画画,给花草浇水,偶尔剪去花草干枯的枝条。他经常带着患病的身体在黄昏的田野散步,样子极像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用的是村里人少有的态势。

  在绿色的田野里,他头顶雪冠,白衣飘飘,像极了传说中的仙人。或者,他躺在祖屋前空地的躺椅上闭目,有人经过他也充耳不闻,像是回忆起某件已相隔久远的往事,或是陷入对历史的深深忏悔之中。

  当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据说是他在远方的至交好友的孙子)从北京某所名牌大学千里迢迢赶来看他,告别的时候,他哭了。他的身体靠在墙上(这使得似有洁癖的他衣服上因此沾上了不少的灰尘),双肩耸动,双手掩面,几乎不能自持。哭声从他的指间,像一条浑浊的河流,汹涌奔流。他哭泣的样子,令所有围观的人动容。他的哭泣里有着对往事的留恋、对未来毫无意义的挽留、对人间真情的珍视眷顾,以及对人生须臾的感叹。

  而当一群举止蹒跚的老太太相约来看望他,他却高兴得像个孩子。她们的身份以及和他的关系颇让村里人猜测。她们在他的祖屋里抽着烟卷儿——是那种叫“大前门”的不带过滤嘴的老牌子香烟。她们抽烟的姿势透着一种久远的优雅,一种老牌的迷人的风度。她们还在他的祖屋里打着骨牌——一种村里已很少有人会玩的牌技。她们在他面前显得十分亲昵,偶尔地撒着娇,就像她们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他的小脚老伴儿,在厨房不情愿地忙碌着,嘴里嘟嘟囔囔。而他却有一种偷偷掩饰的欣喜,和一丝丝对老伴儿的愧疚。

  他的脸上,有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温情,仿佛他不是一个濒临死亡的古稀老人,而是陷入恋爱中的少年;而她们不是来与一个不久于人世的人告别,而是来赶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七十六岁那年,他死了。他死前的一个早晨,还提着饱蘸了墨汁的毛笔,亲自爬上楼梯,在一直空白的檐头写下了“永葆天机”四个大字。字用的是楷体,苍劲有力,根本看不出是出自一个濒死者的手。——这个精通腌制术的老人,是否想借此告诉别人关于腌制术的要诀?他死的时候无声无息。他的表情平静、安详,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儿那样。而在他仍然温热的身体的旁边(枕边),是一本已经卷了角的村里人看不懂的外国人写的诗集。摊开的一页上写着: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儿,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

  ——〔爱尔兰〕叶芝《当你老了》

  (江子:作家。著有《入世者手记》《在谶语中练习击球》等。本文刊于《天涯》2007年第2期。)

  《慢阅读》周刊主编:刘畅编辑:侯岩美编:王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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