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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平野启一郎:一贯性与灵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2月25日08: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日】平野启一郎

  我和很多作家一样,每部作品都会用不同的风格描写不同的主题。但同时也有一种在写“全集”的意识,从处女作开始直到作家生涯结束时的收山作都是这篇“全集”。我主要关心的事基本不会改变,只是在执笔“全集”的过程中一步步深化而已。

  灵感会降临在这种持续的创作中。

  举个实际的例子吧,比如对自己作品的“身份认同”(Identity)问题的处理方法。

  在处女作《日蚀》中,我描写了中世纪末期欧洲的女巫大审判。由于遭受鼠疫及战争,人们亲眼目睹了神所创造的世界秩序的解体,一方面狂热笃信神秘 主义;另一方面通过发现社会中罪恶的存在,相信自己的善良本性。这是泡沫经济破灭后,日本社会闭塞感的一种投影。第二部作品《一月物语》描写了一位明治时 期的年轻人的苦恼,他接受了西方传来的“个人”等新思想,而在政治运动遭遇挫折之后寻求的是“恋爱”。第三部作品《葬送》将时代设定为近代摇篮期的19世 纪中叶,主人公是两位浪漫主义艺术家:肖邦和德拉克洛瓦。他们生活在剧烈变化的时代,认为“神已死”而要为艺术献身。

  我的所有作品,都与我本人的“自我”问题有关,也就是把“我是谁”这一疑问交给了阅读体验的世界。

  在中篇小说《最后的变身》里,我第一次直接探讨了现代社会的“身份认同”问题。我认为卡夫卡的名作《变形记》能够与日本一个很严重的社会问题 “蛰居”结合起来重新阅读。“蛰居族”指那些天天待在家里一步也不出门的人。他们中甚至有人长达10年与社会完全断绝联系。小说《最后的变身》就描写主人 公因某种不可思议的原因不再离开房间,需要靠家人照顾。“职业才是实现自我的惟一手段”,这种想法在今天的日本仍然根深蒂固。若真如此,失去职业的人,社 会会怎么看他们呢?他们又怎么看自己呢?

  这部作品中蛰居的主人公,有一天突然无法正常去上班,丧失了社会属性,陷入了和《变形记》中的萨姆沙一样的境地。主人公由此反思,自己以前在学 校虽然表现得很开朗外向,但总有种异样的感觉,觉得“真正的自己”并非如此。于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迎合别人,便把自己关在孤独的房间里,为了看清“真 正的自己”而痛苦地挣扎。他否定了自己的过去,觉得所有人际关系中的自己都只不过是一张演技肤浅的“假面具”而已。但是,无论怎么思考,也想不明白“真正 的自己”究竟是什么。

  小说的结局看不到希望。我认为原因是“惟一真正的自己/无数表面的面具”这一模式本身有问题,尽管这是人们普遍相信的一个模式。

  接下来,我把自己对网络的思考写进了小说《无脸裸体群》里。《无脸裸体群》描写的是约会网站上认识的男人和女人热衷于上传“无脸裸体”照片的故 事。女主人公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地方中学教师。我想要写的是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那样的女人,包法利夫人身为医生之妻,贤良淑德,却因婚外恋而招致毁 灭。不过,我在作品中把男方描写成一个平庸却有着扭曲性欲的人。

  刚开始时,女主人公认为跟约会网站上认识的男人交往的自己,和在网站上上传照片的自己,都不是“真正的自己”,只不过是表演出来的“虚假的自 己”。但是她在现实生活中最多只与几个人有过短暂关系,在网上却得到了几万男性的热烈支持。于是,这便成为一种奇妙的平衡关系,让她能够为此忍受现实生活 的无聊。渐渐地,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网络与现实的二分法,与人的内心与外表、里层与表面相对应,看上去好像很容易理解。但是,小说写完后,我却感到假如状况变得再复杂一些,这个简 单的模式就无法解释了。因为如同在现实世界里人会有多种个性一样,在网络世界也绝不单一,不同的场合会显现出不同的个性,必定会是这样的。

  我们没有办法准确地在现实与网络之间划一条真实与虚构的界限。正如Facebook采取的实名主义,现实与网络更像是彼此相连的同一个世界。这种看法现在在日本也在逐渐增加。

  在日本有一些所谓“自杀未遂”的人,他们对“自杀未遂”行为形成了依赖症。他们绝不会选择确实能致死的自杀方式。那这两种行为的区别又在哪里 呢?我通过对自己小说中的人物的死进行思考,得出一个结论:自伤行为其实并非是要扼杀自己,而是要扼杀“自我形象”。他们并非真想死;反之,是因为现在的 自己活得太痛苦,所以要否定自我形象,试图获得新的形象。如果说他们行为的目的真的是舍弃“自我”,想要成为“另一个自我”,那么这种自伤行为可以说其实 是为了厘清自己的“身份认同”。

  我由此形成了一种新的人类观:人并不是只有一个自我,以它为中心同时拥有多个假面;人其实拥有多个自我,这些自我会根据人际关系及场合的不同而变化,而这些不同的自我各自所占的比例则构成了一个人的“个性”。

  于是,在我完成了以上这些小说的集大成之作——长篇小说《决口》之后,我写了一篇近未来的科幻小说《宇宙飞船DAWN》。

  在这部作品中,针对个人“individual”这个词原义是“不可分”的意思,我提出取其对立的“可分”之意,也就是“dividual”这一说法作为人类的最小单位。我认为,每个人都有各种不同的一面,而那些都是“真正的自我”,都值得肯定。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如果到哪儿都我行我素,就无法跟别人交流。为了尊重对方的个性,必须要相互影响,滋生出互相包容的个性来。

  我们每个人都有多种个性:在父母面前的自己、与恋人相处时的自己、在公司工作时的自己……这些自我各不相同。对于每一个自我的个性,我用比“个人”更小的单位“分人”(dividual)来表示。

  我们只能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才能生出新的“分人”。而且,每一个人所拥有的“分人”的构成比的变化就是他个性的变化。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尊重他人的存在。

  我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思考,与其说是对“身份认同”这个问题的持续关注,不如直接说是源自我自身的苦恼。我从很多的书籍与社会问题中获得不少灵感,但我会去深入探讨的都是我自己有强烈共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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