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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是红学家?业内:学术大众化易致学术失范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2月03日16:33 来源:北京日报

“红迷”的世界

  漫画/王鹏

  今年是曹雪芹诞辰300周年,一众痴情“红迷”却纷纷揭秘曹雪芹不是《红楼梦》的作者。更有一个粗略统计称,近些年来,考证出的《红楼梦》作者竟有六十多位,各种说法不胜枚举。

  但在众声喧哗中,也有“红迷”选择与名著沉静地相处,他们认为阅读才是纪念作者最好的方式,有的甚至为推广“回归文本”而坚持数载。

  “红迷”的世界,喧嚣与沉静同在。

  曹雪芹不是作者了?

  冒廉泉老人今年80岁,退休前是位高级工程师。今年9月他新出了一本书《如皋的〈红楼梦〉70证》,通过70条证据,证明《红楼梦》的作者是江苏如皋的冒辟疆。

  1982年时,冒廉泉购得当年最新版《红楼梦》,“我在第79回发现‘噇’字写成‘口旁床字’,我就疑惑了,这‘口旁床字’字不是我儿时私塾先 生教的土字吗?”他想,如皋文人自创的土字,怎么跑到《红楼梦》里了?陆续地,冒廉泉又发现一些如皋土话出现在书中,如“顿一顿”(意为“拉紧”)、“瞧 去”(意为“担心”)等。

  “如皋民间有一种大如门扇的‘喜’字形状的风筝,叫板鹞风筝,放飞时小排哨尖声如响鞭,大嘟子洪亮似钟鸣。而《红楼梦》第70回有‘又见一个门 扇大的玲珑喜字带响鞭,在半天如钟鸣一般,也逼近来’这样类似的描述。”冒廉泉还提到大观园水系,他概括为“北墙下、两水洞、内外河、有回路、可倒流”, 这和他熟悉的如皋水系太像了。于是他设法找到了《明万历时如皋县城池图》,并最终敲定,大观园的水系和如皋水系如出一辙。

  在此基础上,冒廉泉又从文学创作、生平、为人、交友等方方面面进行考证,锁定了如皋人、明末清初文学家冒辟疆为《红楼梦》作者。

  2012年12月,冒廉泉写成《红楼梦作者解谜》一文,发往68家报刊、杂志,全都石沉大海。但冒辟疆是《红楼梦》作者的说法在如皋不胫而走,2014年8月,如皋红学会因此成立。如皋红学会主席刘桂江说,如今成员已达十几位,平均年龄60岁,最大的86岁了。

  无独有偶,就在上个月,山西运城红学会会长张志坚也出了一本新书《另解红楼梦》,她在书中抛出28年研究的结论:《红楼梦》后四十回确系续补并 非遗失;《红楼梦》的“贾雨村”原型是一名叫魏廷珍的尚书,而他才是真正的曹雪芹。张志坚说,她是应用《红楼梦》作者留下的方法,即“《红楼梦》旨义法” 和“绝版信息法”破解《红楼梦》的。她认为,她发现了胡适、周汝昌及其他前辈在红学研究中都没有发现的东西。

  眼见这些博眼球的说法不断面世,支持者有之,反对者有之,不以为然的更多。中国红楼梦研究会会长李希凡无奈地感叹,《红楼梦》的作者据“考证”至少也有65个了,如果再这么下去,明年《红楼梦》的作者可能就不是曹雪芹了。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刘世德对此却丝毫不奇怪,他认为,造成如此局面,和媒体不无关系,有新鲜的观点,媒体总是愿意发表,“媒体只追 求新闻价值,不追求学术价值。”而且在他看来,各种天花乱坠的说法不断问世,还有地方经济利益的诱导,“曹雪芹祖籍为什么有人说是丰润?因为可以带来地方 经济利益,可以出‘曹雪芹酒’呀。”

  年轻一代也开始发声

  网上曾发起一项“死活读不下去的图书”的调查,结果《红楼梦》高居榜首。至于读不下去的原因,有读者抱怨书中人物关系太多,完全弄不明白;还有 读者抱怨《红楼梦》中的诗词太多,妨碍了对故事的理解。其实,在网络阅读、碎片阅读兴盛的时候,已有一批非常年轻的“红迷”出现,并且开始通过各种方式发 声。

  王丹目前是扬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初二时开始接触《红楼梦》。他回忆说,当年他沉迷于刀光剑影的武侠小说,被当老师的大伯撞见了,建议他不 如看看古典名著,他于是第一次读到了戚序本《红楼梦》。最开始吸引他的是书中的古诗词,到了高二时,他甚至想把这些美妙诗句用在作文里,可以显得“高大 上”一些。《红楼梦》里的诗词他几乎都背了下来,第78回中, 贾宝玉祭奠晴雯时创作的祭文《芙蓉女儿诔》,“千秋万岁太平年,芙蓉桂花飘香月,无可奈何伤怀日,怡红院浊玉……”全文总共几千字,他竟一字不落地背了下 来。后来写作文时,王丹便尝试将背来的句子用到作文中,没想到作文成绩真的直线上升,满分60分的作文,他原来只得30多分,后来竟得到50多分的高分。

  转而研究《红楼梦》,是上大学以后的事儿了,他撰写的《“蘅芜苑”与“蘅芜院”》《经元升记本〈绣像批点红楼梦〉成书考辨》等近十篇论文发在了 专业期刊上。《“蘅芜苑”与“蘅芜院”》是他大三时写成的,该文投稿至《红楼梦学刊》,竟被一举采用。王丹说,薛宝钗在大观园里的住所名称,历来有“蘅芜 苑”与“蘅芜院”两种写法,不但前期抄本与刻本混淆不清,而且现有通行本也用字不同,不一而足。蘅芜苑和蘅芜院,两者虽一字之别,却表达殊异,不同用字指 涉的环境陈设等因素也不尽相同。他认为,究其原因,当为早期抄本传抄过程中的混淆与讹误、程高刻本篡改、文字勘校中的忽视等问题,造成现行两种写法混用局 面,“我从《红楼梦》版本、文字文意、环境陈设与规模等角度考察发现,薛宝钗住所名称当为‘蘅芜苑’最贴切。”

  和王丹的专业研究不同,一位小女生的文本研读近来也同样惹人关注。“黛玉为爱而生,是个十足的爱情至上者。偏她又缺爱,从小母亡,家中人丁又不 旺,作为独生女的她被父亲送到繁花锦绣的舅舅家,从此又和父散……”这是刘子茜刚出的新书《入梦:探寻红楼梦的世界》中第一章所写。书中,她从人物、语 言、宝玉黛玉的爱情三个角度论述《红楼梦》。

  本月,刘子茜才刚满16岁,正在湖北襄阳四中上高二,这部书其实是她初中毕业后完稿的。那时候她每天花八九个小时创作,二十多天一气写成了30 万字。刘子茜通过电子邮件回复道,她9岁开始读《红楼梦》,当时会将蔡义江的《增评校注红楼梦》、郑庆山的《脂本汇校石头记》、邓遂夫校订的《脂砚斋重评 石头记甲戌校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等不同版本对比着读,还找来王昆仑的《红楼梦人物论》、周汝昌的《红楼小讲》《红楼梦新证》《周汝昌校订批 点本:石头记》等十余部红学研究著作进行研读。

  在刘子茜看来,最难解读的应是贾母。她读了120回的程乙本《红楼梦》后,一直感觉贾母的人物性格前后很错位,也不合常理,和前面曹雪芹表达的意思相冲突。后来她索性摆脱掉《红楼梦》后四十回的羁绊,只读前八十回,“这样贾母这个人物就自然而通了。”

  刘子茜形容,现在每天过的是刷卷子的忙碌日子,但她对《红楼梦》依然割舍不掉,还有不少新感悟会冒出来,“至少还有一百多个点可写,等高考结束后我还会再写。”

  眼见年轻人进入红学世界,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黄安年很欣慰,“在这个追逐名利和鼓吹头衔崇拜的时代,期望有越来越多的年轻学者,踏踏实实地做学问。”

  “回归文本”才是正道

  “如果是战战兢兢地把《红楼梦》当成一本谜书来看,往往容易忽视《红楼梦》作为小说的艺术性。”微信订阅号“红楼梦学刊”推送者卜喜逢始终认为,在各种争论声浪中,普及《红楼梦》、回归文本才是正道。

  卜喜逢说,“红楼梦学刊”微信订阅号从去年3月开办至今,一直通过各种形式推广文本阅读,订阅号上推送的《红楼梦》赏析文章不少都是网友原创的。目前粉丝已达两万人,据卜喜逢介绍,“红楼梦学刊”的好几位作者,在推广“回归文本”这条道路上,甚至已走过了很长的年头。

  吴铭恩是潮州烟草局的一名干部,他校读整理的《红楼梦脂评汇校本》前年出版,这本书足以梳理出他对《红楼梦》满心真爱的过往。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十几岁的吴铭恩接触到了《红楼梦》,那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出版的《红楼梦》程乙本。在阅读《红楼梦》的过程中,他 感觉“红学”相关图书搜求相当困难,于是想通过一己之力,做出改变。吴铭恩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进入网络世界时,各网站推出了个人免费主页,他也在 ChinaRen网申请了个人主页,取名“抚琴居”。“我把自己搜索到的世界名诗和《红楼梦》相关文章贴在主页上,与其他爱好者分享,这样慢慢就聚集了一 群兴趣相近的朋友。”抚琴居最多时有注册会员5万多人。

  在与网友的交流中,吴铭恩也逐渐发觉一本准确、可靠的电子版《红楼梦》对红迷来说有多重要。早在2003年,他就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参照权威校 本进行整理、校对,“在现存《红楼梦》抄本上是有脂砚斋等人评语的,这些评语对阅读理解原著无疑有很大帮助。但现代整理校注本多不收评语,许多读者根本不 知道有‘脂评’的存在。”于是,他也把脂评收入电子本中。

  吴铭恩寻找《红楼梦》抄本的过程并不顺利,后来只得在旧书网上高价求购。一位书友网上拍卖舒序本的《古本小说丛刊》第一辑,该书二手价格已炒得 很高,吴铭恩担心拍不到,就和拍主商量能否定个价直接卖给他,“拍主被我的急切心情所动,答应不论竞价多高,让我放心出价,拍下来一定给我打折。最后我顺 利拿到了这本需要的书。”

  “我这个《红楼梦脂评汇校本》的早期版本尚缺乏自身特色,但仅仅因为校对认真,错别字少,上传网络后大受欢迎。”吴铭恩说,和一些新出校本力求 标新立异不同,他本着“既不标新立异,也不人云亦云”的原则,结合网友校勘和讨论,并经过几次大的整理,“汇校本”才逐渐有了自己的特色。

  而《握红小札》的作者“刀丛中的小诗”“自始至终都是把《红楼梦》当小说来读的”。

  《握红小札》自从在天涯论坛、国学网、西陆社区、抚琴居等网站连载以来,受到许多网友的好评。“刀丛中的小诗”说,这是充满了青春印记的一本 书。2005年春天,他还在山东济南,决意将自己多年来读红笔记剪裁、修改一番,发到网上。他还没有电脑,就去网吧待个通宵,“那时人年轻,有理想主义情 结。”这部书写了三年,他从济南辗转至沈阳、成都、重庆。

  “每个人阅读感受都不一样,你的贾宝玉和我的贾宝玉是会打架的。”“刀丛中的小诗”的读红感悟赢得了不少网友认同。他认为,后人常常鄙薄《红楼 梦》的后四十回,是因为一向在丫头堆里厮混的宝玉终于正儿八经地捧上了书本,成为以前他口中常常向人所提及的“禄蠹”,有碍于他这块“奇石”的光辉形象。 “其实,在明清其他的传奇小说里也能粗略了解到,神仙似乎是不能动凡心的,凡心一动就会落入猪八戒在母猪腹里栖身那样悲惨的境地。”

  吴铭恩和“刀丛中的小诗”都对那些不断惊现的奇特观点不以为然。“刀丛中的小诗”说,他年轻时看过霍国玲的书,诸如曹雪芹把雍正帝刺杀了,林黛 玉是雍正的妃子等,当时会觉得很有趣很好玩,“但回过头再看,对于《红楼梦》,还是要把它当成小说来读,要读书里面的,而不要读书以外的。”

  吴铭恩也谈及,近年来屡屡有人另立新说,对这些奇谈怪论一一加以驳斥浪费精力,不管不问又使其恶性蔓延,误导新人,实为矛盾。他还注意到,不少 缺乏古籍出版经验的出版社纷纷推出《红楼梦》,大多是任意找来一个本子就印,甚至连所据何本、何人校勘的说明都没有。“许多读者并不知道这些都叫《红楼 梦》的书,差异竟有多么大。”他因此愿意在一般红迷中,坚持无偿分享一些阅读、研究必需的基础资源,同时通过讲座等形式,普及版本知识,让大家能够选择好 的版本阅读。

  观点

  人人都能成为红学家?

  “那些标榜说自己有石破天惊最新发现的所谓《红楼梦》研究书稿,我们人民文学出版社至今一部没出过。”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周绚隆说。

  这些年来,周绚隆接待过一拨儿又一拨儿的草根红学作者。他回忆说,2006年刘心武上央视《百家讲坛》解秘《红楼梦》之后,这样的人更是忽然一下子多了起来。

  当年霍国玲一度很受关注,她不仅拿来书稿,还拿来了发在《文史哲》杂志上的相关综述报道。书稿中,霍国玲考证林黛玉是竺香玉。她用清宫里的一幅 画为证,因为画的屏风上、花盆上等地方都有竹子,林黛玉不也是喜欢竹子吗?她依此类推说竺香玉就是林黛玉。周绚隆觉得这种思维方式靠不住,当时就将稿子退 了,引来作者不悦。更有一位作者,很神气地把证件一亮,自称是赤峰人大代表,“我一朋友经过30年研究,观点已经成熟了,只要他的观点一抛出,所有红学家 都完蛋。”原来,他的朋友认为,只要把《红楼梦》里所有感情的“情”字换成“清”,整部《红楼梦》就能读通了。还有一位作者则考证出大观园在唐山的乐亭, 理由是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家里的院子里有一个碑,碑上的字都残了,就只剩下一个“园”字……

  周绚隆表示,这十年来,呈现出人人都能成为红学家的怪象。他有一个很明显的感觉,每次去参加红学会议,都会看到五行八作的人,学者、官员、企业家,干什么的都有,显得非常热闹。

  “我不是说学术只能由少数人垄断,但所谓学术的大众化容易导致一个问题,即学术的失范。学术研究需要基本的专业知识、基本的文史训练,这些东西 不是随心所欲,凭借想象就可以具备的。”周绚隆举例说,现在图书馆资料基本上都是开放的,但如果没有搜集资料的基本文献学训练,你就不知道怎么找,不知道 从哪里找。“有位颇有名气的作家,曾指责红学会的人垄断了资料。这根本是莫须有的事,因为好多资料图书馆都是开放的,问题是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找。”周绚隆 认为,从事一门学术研究,仅凭兴趣还远远不够,因为与学术的大众化相伴随的往往是学理的匮乏和规则的丧失,而这正是学术研究的生命所在。

  周绚隆认为,做学术还是要坚持资料充足、方法可靠、结论可信,不能用想象来代替推理,不能用虚构来补充文献之不足。学术并不是消费型的东西,必须保证它学理的严肃性,这才是一个作者、一个文化机构、一个出版机构应该秉持的标准。

  “我们不研究小说文本,却把作品放在一边,整天去琢磨一些犄角旮旯里的,甚至子虚乌有的问题,这完全违背了学术的基本精神。比如,有人曾津津乐 道于所谓曹雪芹故居、墓碑等真假文物的考证,今天看来这些新发现的文物大部分都是靠不住的。”周绚隆认为,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不如把那些无法考证的 问题悬置起来,让人们将更多精力放在对文本的阅读、理解上,“这是我们对《红楼梦》的基本态度,这也是《红楼梦》对当代社会能有所帮助的唯一途径。”

  但他也坦言,这方面我们也面临困境,一个世纪以来,推广文本阅读的经典之作为数不多。他提出了个人喜欢的两部作品,一是王昆仑先生的《红楼梦人 物论》,该作写于抗战时期,语言优美,入情入理;还有一部就是舒芜先生的《红楼说梦》,堪称普通读者阅读《红楼梦》的启蒙书。这两部书即便现在人看,也绝 不会过时。

  “我们对红学研究著作的出版,一定选那些经过时间检验,有学术含量、有经典意义的著作。”周绚隆说,人文社出过一套《红学经典丛书》,包括俞平 伯的《红楼梦辨》、舒芜的《红楼说梦》、蒋和森的《红楼梦论稿》、冯其庸的《石头记脂本研究》等,“那些没有定论的红学研究著作我们不出,我们不愿意蹚那 道浑水。”

  (受访者 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周绚隆)

  链接

  《红楼梦》版本

  在中国文学史上,一部书的版本之繁多,如《红楼梦》者实为罕见。《红楼梦》究竟有多少版本,据一粟《红楼梦书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7月版)著录,达一百二十余种。

  《红楼梦》的诸多版本,红学研究者们把其分为,脂砚斋评本系统和程高刻印本系统两大类。

  属于脂评本系统的,通常指以下几种本子:书名题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有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题为《石头记》的,有王府本、戚序本(包括张开模原藏本、有正书局石印大字本和小字本)、郑藏本。题为《红楼梦》的,有杨本、舒序本、梦觉主人序本。

  属于程本系统的本子,一粟《红楼梦书录》著录所及,不下百余种。其中,研究者常常提到的有:程甲本(萃文书屋辛亥活字摆印本)、程乙本(萃文书 屋壬子活字摆印本)、本衙藏板本、藤花榭本、双清仙馆王希廉评本、妙复轩评本、桐花凤阁评本,以及易名《金玉缘》的三家(王希廉,张新之,姚燮)合评本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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