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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召政:历史无需戏说 也可以很精彩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1月24日16:52 来源:长江日报

  2015年,湖北作家熊召政迎来一个丰收年:他连续完成话剧剧本《司马迁》和大部头历史小说《大金王朝》第一卷。

  熊召政:历史无需戏说 也可以很精彩

  上月下旬,熊召政接受长江日报读+周刊记者专访,回忆为《大金王朝》付出的10年艰辛。他去了金国最早的都城阿城,深深感受到什么叫“草根活 力”;他还去了开封故址,体会到太多“享乐和腐朽的气息”。他一再强调,别看其作品都是写“遥远的历史”,他很希望从历史的深处多多发掘值得今人思考的东 西。

  记者万建辉

  “大三国”以往被忽视得太厉害

  这三年,熊召政有3部作品在同时创作。去年9月到12月,他写的电影剧本《戚继光》定稿;今年1月到3月,话剧《司马迁》定稿。除了写作,他还承担了一些社会工作,在省文史馆、文联都有任职。

  《大金王朝》第一卷写作进入收尾冲刺阶段,熊召政请了3个月假,4月到6月,将写作地点完全搬到了故事发生地——山海关和葫芦岛。“金、辽的那些语言就在你身边,写起来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熊召政研读了《宋史》《金史》《辽史》《宋史记事本末》《辽史记事本末》《金史记事本末》《三朝北盟会编》等史籍。这些解读正史的书,在他家堆 得到处都是。还有反映东北历史的书,比如欧阳修作为宋朝高官当特史到辽国,这些文化人留下的笔记,他也会仔细翻看。国外学者研究历史的材料,研究萨满教仪 轨和特点的书籍,还有巴瓦尔族等民族变迁的历史,他都要去爬梳、考察。

  “十年时间不短,人们会怀疑说我这么写是不是有点太慢了。不是我慢,是太多的东西需要研究,我不能由着自己的笔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写得慢不是我不聪明。”熊召政说。

  读了这么多东西,熊召政发现,《三国演义》里的三国,其实是“小三国”,魏蜀吴的领土范围都不大,人口加起来可能只有2000万人。而宋金辽这 才是“大三国”,这三国加起来的人口有一个多亿,国土1350万平方公里。“这后面蕴藏了多少故事?以往人们对这一块忽视得太厉害了”。

  黄河边用纸片推测骑兵的过江速度

  写《大金王朝》,熊召政花了很大力气考察历史实地。

  第一章他写了一场“居庸关大战”,为此他特意赶到居庸关的上下前后到处看,看对面的鹰嘴峰,看关沟。“那天很热,我一直琢磨这仗当时是怎么打 的。”后来他又看了很多史料,其中有一条记录提到半夜大雪之后,石头都冻裂了,对面山坡上滚下来一块石头,将城墙撞了一下。“这极大地启发了我,我把它演 变成了人为的推石行动。我又查了冬天可能的极限温度,于是决定设计一场火攻来烧毁辽人布下的机关……从头到尾,其实是我自己跟自己打了一仗”。

  熊召政先后15次造访金国建都之地阿城。在吉林长春一大片原始森林的深处,他找到了完颜阿骨打哥哥完颜娄石的墓地,那里非常荒凉,墓碑早已倾覆。完颜娄石是金国打天下的第一功臣,眼前的颓废景象令熊召政感叹历史的无情。

  他还曾走访山西黄河风凌渡的大桥,当时大雪飘零,人在飘雪中都模糊不清。他撕了片纸在风中测速,推测当时的骑兵过江速度,两岸的树有多少,在战 争中起到的作用是什么。在桥上俯瞰黄河,他想象自己就是完颜阿骨打,仗该怎么打,汉人怎么防。“作家必须身临其境,你只有近了,写起来才会自信。”熊召政 说。

  走访实地的习惯,熊召政早在写其他历史作品时就已经形成。他写话剧《司马迁》,去过司马迁故乡韩城两次,走访了司马迁祠,请当地老人用方言念《报任安书》。

  写作要有“书生意气”

  熊召政5岁练书法、背古体诗,他的启蒙是在新时代里从旧学开始,“人家说我写诗、写散文、写小说,还有社会职务,身份很多,其实我只给自己定义一个身份,那就是书生”。

  疲劳时他爱写写书法,旅途有感他也写诗。成块的时间就用来写小说、当编剧。古代的书生,琴棋书画,擅长的东西要多得多。“我喜欢写点历史小说,里面流露点文人情怀,或者说是家国情怀”。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顾炎武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熊召政认为,这三句话反映了三种情怀——热情、忧患和责任,三者相加就是“书生意气”。

  “我用历史作品参与时代进程,希望表达一点忧患意识,尽一份责任,作一份担当。我的写作从最初到现在已经20年,这个观念从来没改变过。我也说过我们这个国家永远不能丧失产生英雄的土壤。”熊召政说。

  熊召政 记者万建辉 摄

  【访谈】

  中华各民族历史潜藏了很多迷人的故事

  《大金王朝》叙述的是女真族首领完颜阿骨打及其后人的兴衰史

  游牧民族战斗力强

  与其上层精英有很大关系

  读+:为什么这么爱写历史小说?

  熊召政: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写历史小说是为了观照现实。我写《张居正》,是上世纪90年代初,当时正值小平到南方讲话,我正在深圳。那是中国的关键年代之一。《张居正》对于理解当时和今天的改革,仍是有意义的。

  读+:关注金朝历史,又是考虑到怎样的现实针对性?

  熊召政:我们一直视岳飞为民族英雄,但女真族其实也是中华民族一员。我们很多人口头说中华民族,实际心里只有一个汉民族。我就是想通过这部小说,来说说中华民族的复杂性,它的由来和走势,来写写这个大历史观。

  还有就是想解答,女真军队比辽国少,辽国军队又比宋朝少,为什么他们往往能够赢得战争?我初步想到的一个原因是,宋朝上层社会腐化较游牧民族严 重,奢靡享乐的风气比较严重,国家精神和社会气质受它的损害是很大的。你的国家很难形成战斗力,一旦敌对民族入侵,是没有多少抵抗力的。

  读+:你怎么看待完颜阿骨打这个人?

  熊召政:少数民族、游牧民族的皇帝,你仔细观察,很有意思。他总是在大家不经意间登上历史舞台,没有欢呼,没有繁文缛节。他对世界,只有怀疑和 蔑视。他在大家最不看好的时候横扫千军如卷席,他的英雄情结表现在一举一动中,而不是口号上。这个完颜阿骨打,我就是想让大家看到他是怎样走上中国的政治 舞台中央的。阿骨打一开始并没有征服中原的雄心,他最开始就是想复仇,最大的雄心是把辽灭掉,他来当辽的皇帝。他的弟弟吴乞买也没有这个野心,后来第二代 的完颜宗翰、完颜亮才有。当然我也写他血腥的一面,比如太原屠城。我也会写出他血腥的原因。

  读+:今天该如何正确看待我国历史上民族间的战争?

  熊召政:我在书里写到,渤海湾的风一般在什么时候改向,它与极北极远的贝加尔湖的关系。我想指出的是,中华民族都有一颗中原的心。历史上,遇到 气候变迁,亚洲内陆变得酷寒,少数民族、游牧民族最向往的家园就是越过长城,到达中原。我去北方草原游走,发现鲜卑族花了漫长的500多年时间,终于南下 抵达了距离大同100公里的地方,又花了70年时间进驻大同。

  战争是民族融合过程中的苦难记忆,但最终的目的是融合。中华各民族间的故事很丰富。你可以看到,游牧民族、外族入侵后,都会积极学习汉文化。完 颜阿骨打建国后取了个汉人的名字。辽、金只要皇帝登基,一定会取个汉名。我越是研究民族历史,越觉得平等看待中华各民族的重要性、平等评价各民族英雄的重 要性。如果我们做得到这一点,还会发现很多迷人的故事。

  李师师这样的女人有着伟大的人性

  读+:你这么注重细节的真实性,那么小说中还有虚构吗?如何平衡真实与虚构?

  熊召政:《大金王朝》既是历史著作,也是文学著作。真实的历史线索是主干。我们要正视历史,但人物之间的悲欢离合,历史上没有记载之处,留白的 地方,就是文学家显身手的地方。历史记载很多时候都很干巴,要变成文学著作就要填上血肉,免不了虚构。历史的真实取决于细节,考证的结论附着在人物事件的 描写上。这样自然会产生力量。史学的力量在于真实,文学的力量在于人物的再塑造。

  读+:较之《张居正》,《大金王朝》的写法做了哪些改变?

  熊召政:《张居正》是用章回体来写的,用的是书面、典雅的语言。当时想这个题材年轻人可能不太喜欢,因此就用了中老年读者喜欢的章回体。《大金 王朝》更像现代小说一些,语言上也粗犷一些。困难在于,处理当时的语言、奏章、诗词,怎样和现代语言相结合。我在第一卷主要用的东北话、燕京话多一点,我 20多次到东北,跟不同的人聊天,二人转看过很多次。

  读+:对一些历来受到歧视的历史人物,你会有为其翻案的冲动吗?

  熊召政:那要看什么人。有的人是有定评的,翻案也翻不到哪里去。有的人是被曲解了、忽视了、歧视了,那我们有责任重新认识他(她)。像李师师这 个女人,开封城破之际,金兵一家家去逼迫很多人捐钱,号称谁捐5000万两就可以把皇帝救出来,李师师就把她所有的家产都拿出来。李师师与宋徽宗,照今天 的眼光看是情人关系,她说堂堂禁军80万,竟无一人是男儿。她是讲情义的,她愿意倾家荡产救赎宋徽宗。当然入侵者最后食言了,并没答应她。李师师最后自 杀,也不愿意受辱。

  我想,写出这些,我们就看到了一个丰富的、有血肉的李师师。她有伟大的人性。我们不能按照传统礼教观点去看待这个女人,认为她有污点就一无是处。这是不对的。现在是21世纪了,我们的人性观点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司马迁和汉武帝之间不是人品冲突,

  而是观念有异

  读+:司马迁的故事人们耳熟能详,你为什么还要写他?

  熊召政:司马迁的故事的确大家很熟,但是我可以说,人们对他的理解可能很少进入他的内心。我写这个话剧,加入了我对司马迁的很多个人理解,你看 了作品就会知道,我甚至安排了司马迁和屈原的隔空对话,让人们了解,司马迁受了奇耻大辱、每日汗湿发背沾衣,内心承受了多大痛苦,然而他为什么要坚持活 着,因为他有伟大的作品等他去完成。他深知自己的历史使命何在。

  读+:《司马迁》这样的历史话剧,不穿越、不戏说,年轻人会喜欢看吗?

  熊召政:《司马迁》在北京首演,许多年轻观众看得很认真,剧中人物服装与今天不同,但人物的爱与恨,人的尊严、人格诉求与今天的人们是共通的。 这个剧,没有宫斗、没有穿越。我就是希望尊重基本历史事实,想象合理,细节要有依据。我写了汉代的小人政治,写了钩心斗角,但我没有聚焦后宫争宠。我觉得 这样的作品,自然有爱看的人来看。我认为历史本身就很精彩,不用戏说也很好看。

  读+:话剧《司马迁》我还没看到。可以透露你是如何处理司马迁、汉武帝这两个人的角色冲突的吗?

  熊召政:看过这部剧的人,没人会说汉武帝是昏君、暴君,也没人说司马迁不该为叛将李陵辩解。两人都不愧是历史伟人,他们基于所处位置和立场而产生矛盾。他们两个人的较量不是人品的较量,而是思想观念的较量。

  读+:你会一直坚持这种“历史正剧”的创作风格吗?

  熊召政:坦白讲,每部历史小说作品,无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随笔、散文、小说,都是每位作者的历史观和价值观的体现。我的作品也是这样。当所有 的作家拿出作品,好比各种菜系,肯定有人爱吃我的菜,也肯定有人爱吃他们的菜。对作家来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对读者来说是什么喜欢就吃什么。选择权在 读者手里,创作在我们自己手里。

  一个作家,比如他的影视作品写了很多后宫争斗,是因为有人欣赏他这种写法,他自己也愿意这样做,他有他的读者。我的书这样写,也有我的读者。我如果用他的路子走一步,我的笔就伸不出去了。为什么呢?因为我的读者在看着我。我要在我的读者群中寻找落笔的地方。

  记者万建辉

  【手记】

  做专访的那天下午,熊召政的办公室有点热,他已经接受好几拨采访了。面对长江日报记者,62岁的熊召政简单喝了口茶,爽快地说:“好了,你问吧!”

  一番对话下来,熊召政强调自己会一直选择对历史进程有积极影响的正面人物来写,对这些人物的历史要考据调查,确保真实性,又强调在历史记载语焉不详的留白处,会展开文学想象,让历史人物饱满,立得起来。

  这次《大金王朝》的创作,熊召政就是这么做的,10年间数十次去东北、华北、内蒙古,考察金朝遗迹、古战场,为作品里的人物、故事注入身临其境的真实性和现场感。

  熊召政说,在“娱乐至死”的风气下,一些作品利用穿越等手法,把历史也娱乐化,这是历史观、文学观扭曲的结果。

  娱乐可以有,但把社会都定义为娱乐化社会,那就有问题。连好莱坞大片万变不离其宗的主题都是英雄主义、爱国主义,我们又怎能娱乐历史去取悦观众?

  绝非戏说

  记者万建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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