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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延滨:美之忆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1月18日15:33 来源:中国文化报 叶延滨

  前些日子在天坛公园散步。妻子说,林子里的蓝色小野花今年还没有看到。我说,可能时间没到,时候到了会开的。没过几天,我俩再去天坛,走到公园南边的松柏林,树林的地面上,一簇簇的小蓝花铺满树间的空间。乱花渐欲迷人眼,此时的松柏林一扫天坛那沧桑扑面的老迈,像是童话戏的舞台刚拉开大幕,耳边仿佛听到孩子们的欢笑。

  花草是有记忆的,记得季节的变化。虽说花草的生命短,从春到秋,但它们把春秋一世的记忆藏进了种子,一代又一代传下去。花草就这样记住了时间。比花草记忆更长的是树。树是多年生的植物。树的生命记忆不仅有春有秋,还有一年又一年的岁月。春天发芽,秋天结果,然后脱下满树的黄叶,这记忆能让我们看到。我们没看到的记忆是树干里的年轮,植物学家看到这一圈圈的树纹,就知道哪年风调雨顺,哪年遇涝逢旱。

  树的年轮让我们看到了历史并不只属于人类,年轮就是树木写下的历史。这让人们对树龄久长的树木充满了敬意。汉柏、唐槐、清柳……都曾与我们的历史并列,进入我们的生活。多年以来,四处游走,看过了不少的名胜古迹。看得多了,也就发现所谓名胜,许多名不副实,没那么久远的历史,却自称历经沧桑。在这些真假难辨的公案里,最可靠的证言,出自那些无言的老树。建筑内外所植的树有百年,那么此建筑可能有百年。树有千岁,那么此寺庙极有可能也有千年历史,哪怕兵灾火劫,重建翻修。精心养护的千年古树,是无法抹去的记忆。我曾写过一篇《老庙》的文字,记下我在一所老庙读初中的经历。四十年后,我重返那所老庙。老庙香火旺盛,也大兴土木扩建寺院。寺庙的主持比我年轻,却已是这寺庙资历最长的长者,他带我参观了整座大庙,几座佛塔和佛堂都由他亲自设计督建。没有变化的,只是寺庙里生长了数百年历史的古柏和寺庙门挂的寺名。我笑着对主持法师说:这树比我们资格都老,他是这庙的活菩萨。

  我建立起来的这个观点——“古树是记忆历史的活菩萨,”近几年受到冲击。在现代化技术越来越强大的“造景”活动中,假古迹的景区里,栽种着从大山深处移植来的古树。有的老树水土不服,奄奄一息,移植者在树干挂上各种输液瓶,让人想起那些在特护病房里的老人。看来保留历史的记忆,只有依靠比树木更长寿的书籍以及刻印在书籍和其他载体上的文字和图画,这一切,我们称为历史。

  历史不光是我们在学校里学习的那本书,那是官方审定的教科书。历史还以非常生动的方式时刻提醒和引领人们。记得在以色列访问,一本《圣经》差不多可以成为名胜古迹的导游书。《圣经》中记:“耶稣离开加利利的拿撒勒,在约旦河接受了约翰的洗礼。”耶稣受洗处,今天仍是最著名的观光圣地。耶稣受洗处的小平台上,一位神父领着十多名穿着白色浴袍的信徒站在平台上念诵《圣经》。从小平台可以直接走进约旦河,河里有穿着浴袍的信徒泡在水里。在耶稣当年受洗的地方接受洗礼,对信众而言是幸福的事,信徒的虔诚和喜悦让这里有另一种风光。加利利湖畔有座叫做“饼之奇迹教堂”。这是座朴实而又简洁的小教堂,《圣经》记载,在这里,耶稣祝福了五只饼、两条鱼,使它们不断增多,竟能让五千人吃饱了肚子。这座教堂出售的纪念品,都与鱼和饼有关,提醒人们在书上读到的那个奇迹。另外,记得我访问俄罗斯时,在莫斯科参观了卫国战争纪念馆。进入宏大的纪念馆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侧依墙而立高高的书柜,成列摆放的巨大书册。解说员说,这是反法西斯战争中牺牲的两千三百万俄罗斯人的名册。他抽出其中的一册,向我们说明,逝者姓名、出生地、死亡时间及地点,都详尽地做了记录。两千三百万受难者的姓名,就在这里排成了一座不可遗忘的战争记忆之墙。

  当然,文字书籍有时也会发生差错,会引起历史的部分失忆。前年去襄阳和南阳,都说“隆中对”是发生在自己这块土地上。去年到了丰县和沛县,也都说刘邦是自己的老乡。文字记载简略欠详,大自然改变地貌风物,诸多原因都会产生记忆偏移。那么,文字和书籍会忠实地留下什么样的记忆呢?不久前再访济南,发现与我二十多年前看到的济南相比已经面目全非了。大明湖还叫大明湖,“家家泉水,户户垂柳”已被高楼和高速路压缩成保留盆景。在大明湖新建的仿古高楼上,看到元代书画大家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虽是一幅复制画,临近欣赏,心中豁然开朗。是啊,那些神奇的文字,那些优美的书画,还有那些生动的音乐,都是我们的精神记忆。岁月会远逝,生活会改变,然而这些有生命的文字、书画和音乐,却保留下前人的记忆,这些记忆是生命的气息,情感的温度,还有他们留下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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