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才：喜剧精神是喜剧之魂

　　喜剧是人类的自由之花、智慧之果，也是人类的未解之谜。在各种喜剧理论中，影响颇广的不谐调理论，在当代也遭到质疑，美国戏剧理论家柯列根就提出：“不谐调既是戏剧中恐怖的起因，也是引人发笑的根源。”当代喜剧艺术的发展需要对喜剧理论进行深入的思考和探索。

　　喜剧精神是喜剧之魂，喜剧精神是否充盈和高扬是评判一部喜剧作品成功与否的最高标准，也是衡量一个时代、一个民族喜剧是否发达的最高尺度。那么，什么是喜剧精神呢？喜剧精神的内涵是什么？

　　喜剧精神的内涵包括四个彼此联系又相区别的方面，它们依次是：讽刺批判精神、乐观自信精神、理性超脱精神和自由狂欢精神。

　　讽刺批判精神是喜剧艺术作为一种根植于社会生活、贴近现实人生的艺术样式所具有的最为彰显的精神特质。喜剧从诞生之日起，就带有鲜明的讽刺批判色彩。讽刺批判精神固然是在讽刺喜剧里得到最充分的体现，但在幽默喜剧、感伤喜剧和荒诞喜剧里也无不随处可见它的身影。

　　喜剧是社会的清道夫，是文明的捍卫者，是自由的代名词。所有生活中的可笑之人和可笑之事都是喜剧猎获的对象。讽刺有温婉和辛辣之别，批判有浮浅和深刻之分，但讽刺批判精神却一以贯之，它是喜剧的本性，是喜剧精神的突出表现。

　　讽刺喜剧和幽默喜剧是传统喜剧的两大类型，如果说前者张扬的是讽刺批判精神，那么，后者彰显的就是乐观自信精神。与悲剧相比，喜剧的乐观自信精神就显得更为突出。喜剧家大都是既执著于现实又对未来充满信心的理想主义者。即使有荒诞派戏剧家因对现实的失望而表现出悲观的心态，但他们所创作的荒诞喜剧正是失望中的抗争，仍未完全丧失对理想的追求。黑格尔曾说，从喜剧人物的“笑声中我们就看到他们富有自信心的主体性的胜利”，这正是创作主体乐观自信精神的体现。中外喜剧中的仆人、丫环、丑角往往是体现喜剧精神的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们的智慧和生活能力往往超过上流社会人士。那些丑角、仆人、丫环在喜剧中出现，不仅带来了轻松欢乐的气氛，也突显出喜剧乐观自信的精神。在很多时候，他们就是世界的主人、喜剧的精灵。

　　如果说讽刺批判精神和乐观自信精神是喜剧精神的第一个层面，那么，理性超脱精神就是喜剧精神的第二个层面。喜剧和悲剧在强烈的社会批判意识这一点上有着共同的趋向，但它们实现社会批判的方式和途径却有不同，悲剧的批判是通过直接地表达同情或愤怒的感情而实现的，而喜剧则是以间接的、曲折的方式来表达。悲剧的批判是控诉和谴责，喜剧的批判则是嘲弄与讽刺。喜剧的批判和悲剧的批判之所以有这种区别，原因就在喜剧具有理性超脱精神。简而言之，悲剧表现为情感的拥抱，喜剧则是理性的超越。

　　喜剧是人类智慧和理性的产物，只有当人类的智力和理性能够领悟到自身的愚拙、渺小、矛盾以及生活的空虚、无聊与荒诞时，才有喜剧精神的诞生。面对世人的愚谬、世事的参差、世风日下、邪恶横行，悲剧家是感慨悲愤、痛哭流涕、义形于色，喜剧家则是超然为怀、冷眼旁观、嬉笑怒骂。所以英国作家沃尔波尔有句名言：“这个世界，凭理智来领会，是个喜剧，凭感情来领会，是个悲剧。”喜剧家不是没有感情的人，相反，喜剧家的感情尤为强烈和深沉。他和悲剧家的区别是在当他观察生活、进行创作的时候，他首先是跳出生活之外，以清醒的头脑、睿智的眼光、理性的精神去审视现实、透视生活。他是超脱的，所以清醒，因为清醒，所以充满智慧和理性精神，从而能处处发现人类的愚笨、褊狭、矛盾、荒谬等可笑的弱点，并引发出或欢快或嘲讽的笑声。因此，所有喜剧中的幽默、机智、妙言慧语，都来源于清醒的理性。

　　喜剧精神的第三个层面，也是喜剧精神最深层的内涵是自由狂欢精神。自由是喜剧的本质所在。自由与喜剧是与生俱来、如影随形的。喜剧是自由的艺术，自由狂欢精神就是喜剧精神的最高境界。

　　古希腊喜剧最初体现的就是一种自由狂欢精神，阿里斯托芬的喜剧将人类要求摆脱烦恼、争取自由的愿望表达得淋漓尽致。古希腊喜剧自由狂欢的精神传统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喜剧艺术中得到了继承和发扬。这种自由狂欢精神主要是体现在莎士比亚、拉伯雷等人的喜剧作品之中。在莎士比亚的喜剧里，通过笑谑地给狂欢国王加冕和脱冕，运用婚礼、舞会、欢宴、乔装、假面等狂欢式的变体形式以及建构戏剧的“绿色世界”等，使人获得一种狂欢化的世界感受。所谓狂欢化，就是一种交织着欢乐兴奋与冷嘲热讽的无拘无束、自由放肆的氛围与境界。狂欢感实质上就是一种自由感。在狂欢化的世界里，脱冕神圣、解构权威、全民共欢、平等相处、亲密接触、自由不羁，人性获得了解放，主体精神极度高扬。

　　就喜剧精神在作品中的体现来看，它的四个方面不是互相割裂的，而是有机统一在一起的。当然，在不同类型的喜剧中，喜剧精神的四个方面的体现也会各有侧重。喜剧的分类，因标准的不同而说法各异。根据人类喜剧创作的实践和喜剧的风格特征，喜剧形态主要有四种：讽刺喜剧、幽默喜剧、感伤喜剧、荒诞喜剧。在讽刺喜剧中，讽刺批判精神最为突出；在幽默喜剧里，乐观自信精神则得到彰显，理性超脱精神和自由狂欢精神也融于其中；感伤喜剧是近代才有的新的喜剧形态，它的喜剧精神的主体是讽刺批判精神与理性超脱精神的融合；在荒诞喜剧里，讽刺批判精神、理性超脱精神和自由狂欢精神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综合。但一般来讲，在每一部优秀的喜剧中，喜剧精神的每一个方面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体现，而其中的某一个或几个方面可能会体现得更加突出。喜剧精神充盈和高扬是优秀喜剧的必备条件：没有体现喜剧精神的作品，就不是喜剧；喜剧精神微弱的作品，就不是好的喜剧。

　　喜剧精神既是作家主体精神的表现，也是读者(或观者)对喜剧作品所呈现的精神特质的感受，它从创作主体、审美对象和审美主体的结合上研究喜剧的本质，将为喜剧理论研究打开一条新的思路，拓展出一片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