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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纳德·巴塞尔姆的后现代碎片游乐园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25日08:06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 涵
唐纳德·巴塞尔姆唐纳德·巴塞尔姆
《巴塞尔姆的  个故事》 中英文版《巴塞尔姆的 个故事》 中英文版
《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 英文版《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 英文版

  喜欢文本游戏的读者有福了,因为后现代作家、游戏文本的大师唐纳德·巴塞尔姆的作品被引进了。这个作家不像约翰·巴斯、托马斯·品钦那样知名, 因为他的文本更加破碎,体量也没有其他作家的作品那么长。他的小说段与段之间没有很强的联系,而是马赛克似地将各个色块拼接,从中组成一幅幅画面,这些画 面像万花筒般,随着角度的不同呈现出不一样的景致。阅读巴塞尔姆需要的不是理解(对文本逻辑的理性认识),而是意识(从碎片化的语段中发现突然的机巧智 性)。

  唐纳德·巴塞尔姆1931年生于美国费城,在高中时就开始写诗歌和散文。中学毕业后,进入休斯顿大学,曾任《休斯顿邮报》记者,并曾是休斯顿当 代艺术博物馆最年轻的馆长。他创办了文学刊物《论坛》,出版了《白雪公主》《死去的父亲》《天堂》《国王》4部中长篇,辑录了数十本短篇小说集,其中以 《60篇故事》(中译本译为《巴塞尔姆的60个故事》,以下提到均按中译本)和《40篇故事》最为著名。

  《巴塞尔姆的60个故事》是最新引进的短篇小说结集,同时出版的还有不尽然能称为长篇小说的《白雪公主》(中译本译为《巴塞尔姆的白雪公 主》)。《巴塞尔姆的60个故事》收录了巴塞尔姆从上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期间的作品。书中汇集了他的8部已出版的重要代表作品中的经典之作,每个故事 都在颠覆读者对小说的理解,都在试图找到书写小说的新方式。

  该书导读术语不少,但是绕过术语的屏障,大致可以让读者看到巴塞尔姆的风格。“最明智的可能是仅仅将巴塞尔姆视为又一个这样的作家,他出现在老 一辈作家已经做了他但愿是他自己做的事之后……并经历过一段艰难时光,来弄清楚怎样才能调和他对自己前辈的崇敬与他想要成就某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野心”。 巴塞尔姆带有一种“影响的焦虑”,对小说的极端颠覆是渴望破坏前辈形式的尝试。

  阅读巴塞尔姆这些破碎的小说,我总忍不住想到唐诺在《尽头》里写到的“美人图”。当一种技艺到了尽头,一切可能性被用尽时,就会颠覆构成它的元 素,让一副美人图变成枯墓,其中蕴含的意义到哪里去了?巴塞尔姆的小说风格如此“随意”,并不代表模仿这种风格就可以成为大师,因为它是建立在扎实的文学 功底之上。我想巴塞尔姆早期的作品也有过一段传统期,正是在对基本技艺的磨练之中,才渐渐开始摆脱父辈作家的影响焦虑,寻找出专属自己颠覆性、破坏性的表 现方式。

  《玻璃山》的最后就是巴塞尔姆对自己小说的解释。他的小说拒绝阐释,因为阐释会带来意义的干瘪,“我走近象征,及其多层含义,但我一碰它,它就 变成仅仅一个美丽的公主而已。我把美丽的公主颠倒过来扔给我山下的熟人,可以依靠他们来对付她”。巴塞尔姆对于自己的小说就是如此态度,如果有意义,那也 扔给“山下的熟人”罢了,这些熟人就是喜欢传统小说样式的读者,但更熟练的读者应该登上山峰,看到——什么也看不到,或者其实看到了很多。

  巴塞尔姆的小说讲的是什么?他并不关心这一点。巴塞尔姆关注小说可以变得多么自由,在开放的空间展现小说的一切可能。因此巴塞尔姆运用多种手法,如拼贴、戏仿,意识流等方式,比如用了几千字(包括画面)来阐释(或者说吐槽更恰当)《欧也妮·葛朗台》的小说情节。

  《巴塞尔姆的60个故事》这个看似质朴的题目其实相当有野心,表明了巴塞尔姆看待世界的60种不同角度,其实何止60种呢,如果巴塞尔姆愿意,大可以再创造出600种!

  巴塞尔姆的风格与这一时期的其他作家并不相同。《巴塞尔姆的60个故事》的导读里写“在他之前没有谁读起来真的很像他;贝克特或纳博科夫都不 像,海明威这样的极简主义的现实主义者也不像,卡夫卡和博尔赫斯这样的寓言家也不像,佩雷尔曼和费尔班克这样的戏仿家和拼贴者也不像。他也没有成为任何人 专属的亡父”。

  即使在后现代作家群中,巴塞尔姆的小说都是出了名的难读,因为戏仿、拼贴、倒置等等已经不能概括他的风格,很多使用这种方式的作家都远比他流 畅,比如约翰·巴斯,在《烟草经纪人》(和出版于1960年的《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差不多同时期)里,巴斯让埃比尼泽沿着他臆想的史诗之路行进,结果却 发现,现实一点也不似史诗那样壮美。他却又总爱涂抹上诗的主观幻想,于是处处吃苦头,这有点堂·吉诃德的翻版,只不过埃比尼泽固然珍视童贞,却也忍不住老 想到妓女琼的身体,看见养猪女苏珊的引诱就傻傻地用童贞报答对她的敬意。故事越发戏谑,还时不时有种天真的淫荡。

  约翰·巴斯扎扎实实地戏仿了骑士小说,用仿拟的史诗剧形式将场景搬到了美国的马里兰州,主角不再是行侠仗义的骑士,而是处处遇到不爽的倒霉蛋。这部小说像一锅欢乐的大杂烩,句子几乎是瀑布般倾泻而下,一气呵成。

  《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也是如此。从题目上看很容易明白它是对格林童话《白雪公主》的戏仿,这是不能称之为长篇的长篇,因为它由每一章极简短的章节构成,可这些小章节读来却跳跃无比。

  白雪公主的故事,巴塞尔姆只借用了一个壳,其内涵则发生了严重的改变。巴塞尔姆将故事设定在20世纪的美国,书写现代社会的碎片生活与心态。

  《白雪公主》里的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恶毒继母、王子诸人,不再是架空的童话世界人物,而来到了20世纪中期的美国。白雪公主是个 horsewife(这个戏仿“家庭主妇”housewife却带有性意味的名字),七个小矮人“只相当于两个成年男人”。七个小矮人除了清洗大楼,还生 产中式婴儿食品。白雪公主则需要学习各种知识:

  比佛学院是她接受教育的地方。她选修了《现代女性,权利与义务》:妇女的本性和环境影响,在进化和历史中她们代表了什么,包括持家、养育、调 解、安抚和献身,以及这些方面如何帮助使今天的世界重新变得人性化。接着她选修了《经典吉他》(一):运用索尔、塔里戈和塞戈维亚等人的方式和技法。接着 她选修了《英国浪漫派诗人》(二):雪莱,拜伦,济慈。接着她选修了《心理学理论基础》:思维、意识、无意识思维、人格、自我、人际关系、性心理常规、社 会游戏、群体、调节、冲突、权威、个性化、融合和心理健康。接着她选修了《油画》(一),第一堂课按要求带去了各种颜料:淡镉黄、中镉黄、淡镉红、深茜 红、佛青、钴蓝、铬绿、象牙墨、生棕土、赭黄、赭褐和白色。接着她选修了《个人资源》(一)和(二):自我评估,培养应对环境的勇气,开发和使用智力,个 人经历,培训,时间分配,修整后的目标再设定,行动规划。接着她选修了《当代意大利小说中的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帕拉泽奇、布隆卡迪、比伦奇、普拉托利 尼、莫拉维亚、帕韦泽、莱维、西洛内、贝尔托、卡索拉、金兹伯格、马拉帕特、马帕拉特、卡尔维诺、加达、巴萨尼、兰德尔弗。接着她选修了——

  这样夸张,也是瀑布似的倾泻,但是并没有构成一个有意义的段落,而是大量杂糅的“信息流”,构成现代社会的碎片景观。巴塞尔姆采用各种方式,试 图在文本中呈现出多重“视觉效果”,比如他在《白雪公主》的开头,用从上到下排列的几个黑点展现她的美人痣,在第一章结尾,会用一个“问卷调查”的形式, 考考读者有没有读懂意思。清单、图画、罗列、拼贴,巴塞尔姆是文本的奢侈玩家,因为他能够用一切方式在文字里实现更多的可能。

  《60篇故事》的导读继续告诉我们,“他是一个更阳光的也是一个更世俗的精灵……巴塞尔姆对荒诞有一种活跃的感觉,但对惩罚性的荒凉则无感;即 使一切都是虚幻,他也并不以这样的小事来反对世界和肉体……他拥有任何作家能够得自天赐的政治、社会学、文学、哲学和精神的各种焦虑,但阅读他却从来没有 像是一种责任的感觉……他从不煽情,任何足够世故而从一开始就跟定巴塞尔姆的读者必定能感觉到他如此拼命地用他的所有谐趣来逃避的那份悲伤,并感受那份喜 悦,当最后一行击中主旨之时”。

  他用谐趣来逃避悲伤,这份“悲伤”我想指的就是“无意义”带来的创伤。现实是一片荒原,巴塞尔姆是荒原里跳跃的阳光。《白雪公主》没有哪一章节 是完整的、有意义的,每一个章节都是一个角色的呓呓独白,但每个角色并没有完整的形象,只是作者承载信息的器具。各种形式创造出繁花似锦的游乐场,他在里 面玩乐,忘记悲伤。语言本身就是目的,说出来就足够好笑,这个世界是《盗梦空间》里的梦境,能够随意折叠揉捏,这是巴塞尔姆的梦。这只是逃避吗?我看不尽 然。这是一种“释放”,创造出一个欢悦的世界,能够架构起并非现实严肃秩序的世界,事物之间的联系是任意的,破坏是随处可以实现的,不需要从A走到B,老 老实实地,而是可以跳跃,奔腾,打滚(滚一身泥),随便你怎么想!就像白雪公主选修的这些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没有,这是作者的随意泼洒,迷恋的是语词本 身带来的挥洒快乐。

  “相信”会让人物变得纯真,这种相信不止是宗教信仰,而是泛指一切永恒的东西。哪怕这种东西本身是无意义的,变动不居的,坠入虚无的。对虚无的 相信也是相信,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深刻,所以天真地拆解,肆意地破坏。巴塞尔姆继承最多的是贝克特,《白雪公主》里的多声道独白也让我看到《等待戈 多》的影子。这是精神的荒芜吗?巴塞尔姆笔下的故事不荒芜,他们认真地体验虚无,体验语句间毫无联系的意义碎片带来的快感,这是虚无穿透体内的充分沉浸, 从而带来一种迷醉。

  巴塞尔姆的世界是碎片的游乐园,不需要读懂,只要产生共鸣即可。可以将他的世界看成现实的翻版:信息量庞杂、混乱、无趣(但不缺“段子”似的俏 皮话)、匆忙、没有目的,最后是什么?似乎谁也说不清楚。他用戏谑的混乱文本躲避着现实的无聊,尤其是铁板一块的秩序对人性的扭曲,他是乐呵呵的,虽然其 中也有悲剧成分——毕竟现实这趟列车轰隆隆驶入的是无意义,而不是明晰确定的合理目的。不过,能够享受开放的乐趣,不必拘泥于文本的意义,因为作家先于读 者将文本破坏,给了读者自由,这也是一种释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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