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新闻 >> 作家动态 >> 正文

王凯:文雅的牧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8月28日08:41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 凯

  20年前,我还是个毕业没多久的空军少尉,天天待在河西走廊的空军基地做着作家梦,很冲动地打算在印有部队代号的红头信笺上写上几部世界名著,可惜到头来连军中小报的副刊都上不了。忽一日,分到酒泉附近另一个基地的军校同学给我打电话闲聊,说起他所在的技术室有一个负责维护兵器厂房中央空调的两年兵,刚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了一大组诗歌,惊得大家屁滚尿流,无法相信革命队伍内部居然暗藏着一个诗人。

  “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像含着一把沙子,我从来都没听懂过他到底在说啥。”同学说,“就这样人家还发表作品呢,你呢,你啥时也发表一下让我看看啊?”

  这话噎得我半天喘不过气来。可能是同学敏锐地探测到了这种暗黑情绪,总算说了句让我破涕为笑的暖心话:“不说了,不说了,他同屋的老兵正准备扒他裤子呢,我先看热闹去了啊!”

  那是我头一次听到杨献平的名字,感觉却像个敌人。有一刻我很想变成一个西部片里的枪手,骑着快马穿越沙漠,把这个雨后沙葱一般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揪出空调机房再一枪撂倒。但同时我又发现,这个名字带来的嫉妒中还夹杂着某种亲切感。后来我想,也许是因为他与我同处一片沙漠,又穿着同样颜色的军装,更重要的是我们都喜欢写东西,即便互不相识,也一样可以拥有天然的默契。

  我一直记着这感觉,奇怪而清晰。之后差不多15年,不论身处沙漠还是最终离开沙漠,我时不时就会想起这个名叫杨献平的陌生人。虽然我从未向任何人打听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但这名字依然风一样无处不在。偶尔我会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比如他老是没完没了地发表作品,有才得让领导们都过意不去,终于把他送到院校培训,提干当了军官。又比如他当了干事以后,写的材料总是不如他的文章好,最后被派到了基地最艰苦最偏远的团站工作。不过更多的还是来自他的作品。在那些文字里,他不厌其详地记述着自己的父母、邻里、故乡、军营、迷惘的成长和失败的爱情,永远都带着引镜自照、顾影自怜的伤感,外加一丝让我感同身受的身为凡人的软弱和无力。

  在我印象中,杨献平最热衷书写的地方首推“南太行”。初听上去像一个江湖门派或者一个省级风景区,有种高耸入云又含糊其词的气象,又带点“左岸”或“北卡”之类的文艺气息。但看来看去,他写的只不过是位于河北省邢台市沙河县的山村故里。起初我觉得这是一种故弄玄虚的手段,可看多了又不那么想了。我确实喜欢他的文字,他总是能从日常生活中淘洗出新鲜的意味,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一大本事。这一点上跟他喜欢写的另一个地方——巴丹吉林沙漠——异曲同工。我熟悉这片沙漠,自认为可以辨别关于沙漠记述的真伪。鉴定结果是,他的文字固然琐碎得像遍布戈壁的砾石,没有一块是圆润的光亮的,但也没有一块是相同或相似的。每一块都坚硬而倔强,沾满沙土,带着棱角,一百万年都沉默地待在那里,直到被拾起又举向晴空,在烈日中折射出光影和诗意。我得承认,他已经完全融入并理解了沙漠,而我还远远没有。

  在我们互不相识的漫长时光中,我很多次设想过杨献平的模样:皮肤白净,淡眉细眼,身形瘦弱,肩上戴一副上等兵肩章,起风时得抱紧电线杆,一说话嘴角就会流出沙子。直到2009年春天,在一次军队小说笔会上,我才头一回见到了他的本来面目。我十分欣慰地看到,这家伙面相比我还要苍老,更为可喜的是还晃着一个没毛的光头——要知道那阵子我的头皮也日渐沙化,但总算让我找到了一个比他强出一些的地方。

  遗憾的是笔会那几天,相见恨晚彻夜长谈的热烈情形并未出现。事实上我们只是很礼貌地聊了一会儿,吃自助餐时都没有同坐一桌。这事也不能怨我,他那带着“南太行”口音的话我真是有很多地方听不明白。

  笔会结束之后,我们没再联系。过了半年多,我出了本书,送人时顺便也寄了他一本。让我意外的是,有一天收到他一封邮件,居然是他为我写的一篇长长的书评。就是那一次,我突然意识到,他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家伙,只是不那么善于表达罢了。或者说,他更适合用文字而非话语表达,难怪我眼中的芝麻绿豆也能被他写成一大篇好看的文章。我相信,如果让他把自己一年内写出的东西全部朗读一遍,就凭他哆哆嗦嗦的语速,起码得用掉5年。而只有写,才能让他变得滔滔不绝。他确实会写也真的能写,写得好又写得快,从散文到小说,一本接一本,甚至还有砖头般厚实的准学术著作。去年他去了一趟西藏,也就十来天的时间,回来后写了10万字的长篇采访手记,还不算他沿途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几十首诗。那期间我接到他的电话,我以为他会跟我大聊一番西藏,可他除了向我约篇稿子之外,居然什么也没说。

  在沙漠生活了将近20年之后,他终于在几年前改变身份,从巴丹吉林沙漠调往成都军区,成了一名专业作家。我们依然像从前一样,保持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松散联系。即便去年他在鲁迅文学院学习的几个月间,我们也只见过一面,而且我还中途先撤了。但话说回来,见不见其实无关紧要,反正他在我的记忆里早已是一个额济纳牧民的造型,就算一年四季戴着棒球帽穿着耐克鞋也无济于事。或者他骨子里真的就是一个牧民,居于茫茫戈壁上一所孤零零的房子,每天骑着红色摩托车在阿拉善高原上放牧羊群。彼时天苍地阔,四野无人,关于宇宙和内心的感触细密如沙,无须向人倾吐,只待夜深人静,他自会按捺不住,一一写出。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