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陵：有一个惠州人

　　到惠州时，天色已晚。一团黑云压在头顶，看样子雨不会小。刚住进宾馆，雨就“哗哗”下来了。宾馆的客房坐落在小小的江心岛上，四周全是水，靠一座小桥连接着对岸。雨越下越大，窗外模糊一片。

　　打开电视机，正好播放我国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将举行盛大阅兵式的新闻，其中有安排八路军、新四军和华南抗日游击队方阵的内容。我一下子想到了一个惠州人，那就是叶挺将军。他是新四军的首任军长，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重要的谛造者，更是我们的民族英雄。

　　少年时代崇敬的英雄非常多，而革命志士先烈在心目中分量最重。有一度，我废寝忘食地读北伐革命战争的历史，其间叶挺将军的英雄经历最让我激动。很长时间里，我甚至偏执地认为，叶挺将军是北伐军中最棒的战将，功劳最大。如果有同学敢说有哪个人超过叶挺将军，我就会找那个同学打架，逼人家和我产生共识。当然，有很多时候，我的说法很让同学信服，因为事实很清楚：叶挺将军指挥的独立团在汀泗桥、贺胜桥战斗中打出了大名声，成了北伐军的“铁军”。谁打得过这支“铁军”？

　　“铁军”所向披靡，攻无不克，却没有改变北伐战争失败的命运。为了挽救革命，叶挺和周恩来、朱德、叶剑英等共产党人一起发动并领导了南昌起义。“铁军”正是起义部队的主力，承担了最重要的任务，牺牲也最大。起义很快失败了，但战斗和牺牲换来了一个伟大的历史性回报——中国历史上第一支人民的军队就在艰难的岁月里被英雄们谛造出来了。这支军队我们开始叫中国工农红军，后来叫八路军、新四军，现在叫中国人民解放军。“铁军”在革命战争和民族解放战争中不断被补充、改编、调整，每次变动，都被赋予更重要的使命。“铁军”精神不断得到新的弘扬，并凝聚在我们军队的军旗上，直到今天。

　　南方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雨后沿湖边潮湿的石子路漫步，心情格外松快。头顶上的树枝不时滴下水珠，落到脖子里，清凉清凉的。虽是入夜，却能感觉天有些放晴，能看到一些星星。对岸是城市的街道，灯火明亮，马路上车来车往，商店里人进人出。一个惬意休闲的夜晚。

　　惠州真的是个好地方。经济发达，生态和谐，人民安居乐业，是一座特别适合居住的小城。然而，在上世纪初，这片土地却曾经到处是战火、鲜血、恐怖、死亡。由于地处重要的战略位置，惠州地区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国民革命的大本营，一定要牢牢控制这个鱼米之乡。于是，革命与反革命在这里反复争夺，来回绞杀。惠州人民为此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也为此奉献了无数英雄儿女。叶挺将军就是他们当中杰出的代表。他经历了这块土地上的血与火，生与死。他从这块土地上杀出去，杀到了革命的最前列，杀到了抗日的最前线。也许可以说，他是从这块土地上杀出血路的、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最早一批践行者、献身者之一。

　　英雄也是人。在后来读过的历史资料中，我注意到，叶挺将军在革命处于低潮的时候，曾流亡海外。有研究观点认为之所以做这种选择，是因为叶挺将军被反动派通缉，在国内无处藏身。同时，他的思想出现了一些困惑和迷惘，情绪也有一些悲观，不得不远走他乡。我不是叶挺研究专家，无法更深刻地把握将军这个时期的思想状况，但从人性角度看，处于如此严酷的现实斗争漩涡中，人容易在心理上产生渺小感、无力感、危机感而造成思想矛盾冲突。作为英雄的叶挺将军，也会经受人性的折磨与考验。但杰出的人物一定能够以一种强大的精神战胜人性的弱点，在民族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叶挺将军就是这样的人。叶挺将军之所以是英雄，就在于他的性格中储存着战胜人性弱点、化解精神危机、走出思想困境的强大道德能量。这种能量来源于他对民族的爱、对祖国的忠诚以及他伟大的英雄的品格。我们知道，在我们民族危亡的时刻，他身上强大的能量就迸发出来了。他从共产党的抗战主张中看到了民族解放的希望，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很快回到祖国，挑起指挥新四军的重担。

　　新四军组建的早期实力并不强，甚至可以说，是一支弱旅。要在江南广大地区和侵华日军作战，困难可想而知。然而，叶挺将军硬是率领这支部队狠狠打击了日军，粉碎了敌人的合围。新四军也因此发动群众，建立起大片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壮大了自己的实力，很快成了一支坚强的抗日“铁军”。

　　叶挺将军可以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却防不住抗日阵营里的阴谋和暗算。为了不让共产党的势力壮大，蒋介石调动大军，在新四军背后狠狠插了一刀，发动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新四军损失重大。光一个军部，就有近万名指战员或惨遭屠杀，或受伤被俘。叶挺将军也被无理囚禁，关押在狱中达两年之久。此时的叶挺将军，已经是意志无比坚定的革命者。任何威逼，任何利诱，都无法动摇他心中的理想，都无法让他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他在狱中写下了著名的诗作《囚歌》，就是他坚强意志和伟大人格的真实写照。“我希望有一天，地下的烈火将我连这活棺材一起烧掉，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蒋介石无计可施，只好放人。叶挺将军当即发电报给毛主席，真诚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要把他以后的人生贡献给中华民族解放事业。在前往延安的途中，因飞机失事，叶挺将军不幸罹难。中华民族痛失一个英雄好汉。

　　关于这个事件真相的调查，有一种说法，认为是国民党特务策划的暗杀行为。在那个冲突动荡的时代，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有一点是肯定的，像叶挺将军这样顶天立地、无私无畏的英雄，敌人一定恨之入骨，一定要加害于他的。

　　伫立湖边，对面街上的灯还亮着，但车辆和行人已经不多了。喧闹的城市到了安静下来的时辰。湖面凉风吹来，思绪也随风飞扬开去。惠州人到底还是厚道，经济社会发展了，日子过好了，富裕了，仍不忘先烈英雄。这些年，整理了叶挺将军的故居，又专门建了叶挺将军的纪念馆，让惠州人的记忆里，永远有叶挺将军的丰碑，永远在英雄的精神里获得生活和创造的力量。

　　说实话，往深里思考，我心里是有一股悲凉感的。在很多地方，革命文化已经淡出人们的生活，革命英雄也随之淡出人们的内心。人们讲文化，更多地是把玩那些优雅、休闲、禅意的文化。人们讲英雄，更多地是崇拜娱乐英雄、时尚英雄、财富英雄。虽说不必过多指责当代文化的这种倾向，但总觉得我们好像正在失去精神中很宝贵的东西。

　　那些在我们民族与国家的历史命运斗争中积累形成的文化，也许伴着战争、鲜血、死亡和毁灭，不那么温柔，不那么诗意，但怎么也不能被淡忘，哪怕是在最容易淡忘的年代。我们过着和平安宁的日子，可以感觉不到这种文化的存在，但不能以为可以放弃。实际上，这种文化已经变为一种精神财富，变为我们民族实现“中国梦”的正能量。而集中凝聚这种正能量的，让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如果英雄在我们心中坍塌了，失去敬畏感了，我们民族前进的动力和能量就枯竭了，后果可能非常严重。从现实的状况看，我们民族精神的危机与风险是存在的。

　　作为一个惠州人，叶挺将军的精神在惠州能够得到保护传承弘扬，也算一种文化的幸运。

　　雨又下了。回到房间，电视里还在滚动播出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的新闻。不久之后，中国军队的方阵将走过天安门广场，接受国家领导人的检阅，也向全世界宣示国家武装力量保卫国家安全、维护世界和平的坚定意志和坚强决心。何等威武，何等壮观。新四军的方阵也走在当中。叶挺将军的英魂与他们的光荣、与他们的梦想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