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廷芳:共情与共性的背后

　　过去看电视里的《动物世界》专栏，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各类动物——形形色色的飞禽走兽和爬行动物，它们各自特有的形貌和生活习性，深深吸引着我。其中也有相同或异类动物间的格斗，包括你死我活的血拼。但从未见过像《蛇鸟大战》那样惊心动魄，那样震撼的场面。那是一只比鸽子略大一点、脖子更粗一点、类似民间叫“八哥”的一种鸟，其对手是一条1.6米长的花林蛇。双方都以自己的嘴为武器。只见那鸟精神抖擞，面对体重比它大几倍的长蛇张着血盆大口毫不畏惧，它机灵地看准蛇的头部、脸部的什么地方猛啄几下，然后飞到一旁的高处观察一下情势，旋即又飞下来开始下一个回合的战斗。它时而把蛇头踩在脚爪下痛快淋漓地猛击一阵；时而又跳到蛇的某个身段试试是否奏效。有时它也被蛇咬住不放，这时，只见它猛地腾飞而起，像直升机一样将对手悬空吊起，那蛇终于忍受不住，掉了下来。它像个战术高超、训练有素的飞行师，一招一式都打得有板有眼。就这样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每打完一个回合那鸟都发出一阵“唧唧唧唧”的鸣叫。它始终处于亢奋的进攻姿态，那条蛇则疲于招架，步步退却，几次想逃跑却跑不了！经过整整一个半小时的激战，这条始终顽强抵抗的花林蛇终于呜呼哀哉！

　　在路边几十名观战者兴奋目光的激励下，这只鸟始终斗志昂扬，斗技决绝，而且不时表现出一种胜利者的自豪。直到有人拿着一把剪刀，把斗败了的死蛇的腹部剪开，将一只半大的、已经开始被消化的小鸟拿了出来，这时只见观战人群一阵骚动，我的心也震颤起来——哦，这位搏杀得满头是血的斗士原来是为她的宝宝，被强烈的母性推动着而如此奋不顾身啊！

　　我所看到的《蛇鸟大战》的视频是发生于江西庐山的野生动物间的搏杀，它令我想起三十多年前发生在我家乡村外的一起人与兽之间惊心动魄的搏斗。

　　那是浙西的一个大村子。村北有一条南北向的传统便道，行约一里处有一条东西向的新修公路与它交叉。再往北约一里处有一个由三四户人家形成的小村子，却有五六棵高大树荫的庇护，使这个本来不起眼的小村显得古老而威严。一天晚上，本村的一个庄稼汉在小村附近干完活后，顺便到他的一个叫海方的朋友家放松一下，对方请他一起吃晚饭，还喝了点酒。大约十来点钟，他挑着两只空粪箕往回走。不想正当他走到那个交叉口时，遇上从公路过来的一只“大狗”和一只“小狗”。但还没等他分清是狼还是狗时，那厮已径直向他扑了过来！幸好他下意识地用粪箕一挡，狼没有得逞。这时他意识到形势严重，赶紧拔出扁担还击，并拼命大喊：“海方，快来！海方，快来！”这里离那小村约有一里之遥，海方岂能听到，再说，酒后的海方说不定早已进入梦乡了！那狼也真顽强，尽管遭到扁担一记一记猛力地还击，它依然一次一次地发起进攻。后来农人的扁担断成两截，他更紧张了！“海方”的喊叫也渐渐变成机械的、无力的呻吟。这时，那只愣了半天的小狼终于想起该帮母亲一点忙，不断在老乡的脚跟窜来窜去。老乡为消除它的骚扰，便飞起一脚把它踢进了离路面一米多的水田里，想不到斗志正酣的母狼赶紧放下它的死敌，跳下水田，救它的孩子去了！而老乡却感到得救了，赶紧扔下它的唯一武器——那半截扁担和粪箕，拼命往家里猛跑。回到家里他仍惊魂未定，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的家乡是丘陵，山野间、田垄里常有狼出没，也经常进村来骚扰。猪啊，羊啊，鸡啊，小牛啊，特别是小孩被它袭击和伤害时有发生。而且狼特别狡猾(也可以说聪敏)。一个夏日的晚上，有了四个孩子的姐姐和紧邻的女伴们在没有灯光的门前庭院里纳凉、闲聊。突然她感到两肩有一种凉冰冰、软乎乎的东西搭了上来……她噌地一下站起来：“狼！狼！”大家也条件反射地大喊“狼，狼……”狼最怕人多势众，赶紧跑了。如果我姐姐事先没有听过一些关于狼的偷袭诡计的传闻，下意识地把头扭过去，狼会马上趁势一口把你的喉管咬断，让你立即毙命！你看这狼，说它凶残也确实凶残，说它狡猾也真的狡猾。

　　但自从听到那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狼之战后，我对狼的恶感有些减轻了。在这场战斗中，看起来是狼向人首先发起攻击，但它未必是因为饥饿想吃人，也可能是怕人伤害它的宝宝以攻为守。一般来说，只要人手上有家伙，狼见了都会逃跑。那一刻它带着宝宝，若跑则必使宝宝落难。故它只能以命相拼。而当它一见自己的宝宝落水，便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它，说明在它的本能中，宝宝的生命比它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因为以狼、狗这类动物的智力，它不会不知道，它的抢救行动马上会使自己处于劣势：不仅在低处，而且在水里，毕竟对手手上还有武器呢，对手岂能不乘胜追击？但为了它的宝宝，它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关于动物尤其是哺乳动物的母性，近年来一个最动人的故事发生在一条母狗身上。笔者也是从朋友发来的一个视频里看到的。那是在某部队的厨房，炊事员在切肉时，顺手扔了几块骨头给近旁的一群小狗吃，却立刻遭到母狗的干涉。它粗暴地把小狗们赶开，将骨头留在自己脚下。炊事员以为母狗自己要吃，就又扔了几块骨头给小狗们，想不到母狗更粗暴地驱逐它的孩子们，并将所有的骨头都拢到一起，用两只前脚紧紧捂住，同时发出“呜呜”的声音。狗宝宝们个个都愣在那里，炊事员也愣住了！母狗见大家都不理解它的“用意”，感到非常“悲哀”。最后它决心以死解谜——在被注视的目光里，它把这些骨头统统吃了下去。不一会儿，它的全身开始挣扎抽搐起来。没过多久，大狗死了。原来这肉是有毒的！人们唏嘘不已，把它像英雄般下葬，并在墓地上为它竖了一块墓碑，记载着它非同寻常的故事。

　　动物界令人震撼的母性本能，让人无法不想起人类同样奋不顾身的母爱。如此的共情与共性背后，是万物平等、人与万物相互依存的实质。它理当启悟人类深思，寻求与万物和谐相处之道，因为这是只有人类才有的智慧与情感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