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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哈乔:诗意的围隔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03日08:00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 琼

乔伊·哈乔和她的诗歌作品乔伊·哈乔和她的诗歌作品

  乔伊·哈乔(Joy Harjo,1951-)是美国本土裔文艺复兴的重要推动力量,在艺术领域有着多重身份,除诗人外,还是剧作家、爵士音乐家。哈乔认为,诗歌是最精粹的语言,不应局限于书页,应被吟诵歌唱和表演。

  哈乔的第一部诗集《最后一支歌》(1975)揭示了印第安人碎片式的历史和世界观;《月亮带我到何方?》(1979)则继续将深层的精神探索融 入生活细节,在诗意空间中寻求自由和实现。获奖最多的诗集《陷入疯狂之爱和战争》(1990)中,出现了更多关于政治、族裔传统、文化焦虑和困惑等元素, 但读者进入的不是越发局促、逼仄的世界,而是逐渐与永恒的矛盾与变化达成和谐共存。此后,散文诗集《从天而降的女性》(1994)又从易洛魁族人的女性造 物主的神话为原点,探索当代社会中创造和毁灭力量的此消彼长,并涉及了越战等严肃主题。《下一个世界的地图:诗歌与传说》(2000)则进一步彰显了美国 印第安文化的多样性和独特意义,其中的神话、传说、自传性叙述等,引导读者从文化记忆的大门进入各自不同的想象空间。2002年的《我们如何成为人:新近 及精选诗歌,1975-2001》关注艺术家在社会中的角色,以及艺术、家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以美国本土族裔特有的吟唱、神话、叙述形式,将读者引入 心心相印、血肉相连的关系中。

  哈乔用诗歌围隔出的世界,并非人们预设的本土裔的、旖旎而具有异域风格的想象空间,而是一片重塑的疆域,是现代文明与部落往昔的交融,也是语言 和音乐的奇异结合。哈乔曾说:“我是在歌曲中第一次发现了诗歌,或者说是它发现了我,那是破晓时分,我独自站在一棵巨大的榆树下,大树掩映着我童年的住 所,我听到收音机在播放,听到了妈妈的歌声。我曾经以为,那棵榆树也是一首诗,因为它表达了季节的变换,让我们在那里扎根。”

  榆树下的发现让诗人开始了诗意探索,她的作品带人们暂别烦琐庸常的生活,开始旅行。《她有几匹马儿》(1983)是哈乔里程碑式的作品,诗集同 名诗歌凸显了诗人标志性的创作特色。该诗具有强烈的神话和民谣特点,兼具简约与深远的思维。马的活跃和生命力也表达了女性的私密情感、压抑、觉醒和爱,以 及她们面对男性社会和文化失落的思索。在哈乔眼里,马是超越性别差异和二元对立的形象。诗人反复吟唱 “她有几匹马儿”,马儿遍布女人的生活,存在于身体和灵魂深处。马的力量、速度、不断奔跑的姿态是印第安祖先向远方迁徙、寻找家园的象征。在印第安文化记 忆中,马负载着激情和生殖力,甚至在神话体系中具有雌雄同体和变形的神秘力量,汇合了阳刚、阴柔、力量和感性等生命特质。马的形态、动作、生存态度等,与 诗人是同一的。

  在该诗的第一节中,一系列形态各异的马儿意象传达着经典的族裔形象。此后,诗人又将人们带离历史,重新观察这些生动、可爱的生灵。在第三节中, 马儿有了情感和浪漫色彩,“会在母亲的怀抱中舞蹈”、“在月亮上跳华尔兹”,又时而“十分羞怯,静静地呆在自己的马厩里”;随后,马儿更具有现实生活的特 征,如喜欢“踢踏舞的歌曲”、会“为自己的琐事哭泣”、“朝异装男人吐沫子”;诗人赋予马儿语言能力,它们有鲜明的情绪,会紧张、害怕寂寞,“等待毁 灭”,也“等待复苏”,它们仿佛是文化记忆的守护者,也是女性受伤害时的代言者。在诗歌中,马儿是灵魂的拯救者,它们把破坏力和复原力合而为一。全诗的最 后三行:“她的马儿是她的所爱。/她的马儿是她的所恨。/他们都是同样的马儿。”爱恨合一,表达了诗人竭力化解冲突,渴望和谐安宁。

  阅读此诗,读者从浓郁多彩的画面进入节奏明快的吟唱,仿佛听到激越的鼓点、随着舞蹈的击掌和踢踏声,从平静到激动,又从惊慌归于平静,音乐贯彻始终,读者感受到语言和音乐的合一,诗回归了它口头表达的本真。

  哈乔常以谱写歌词的手法来写诗,也曾将诗歌改编成歌词。她认为诗歌没有时间性,她要表达的是“灵魂的时间”,“没有开始、中间状态或结束”。她 坦言,“小时候我在梦中到处旅行,这些旅行和我其中的发现形成了我的时间观念。我依然在旅行,而诗歌、音乐和其他创作等,是我旅程中所有感受所发出的声 音。”

  哈乔的诗歌结合了族裔文化特色,又体现了现代艺术和文化精神。然而,其中的动态旅程与英美主流文学中的漂泊旅行有明显区别,后者是随着地域或经 历的变化放弃或舍弃原有的文化重负。哈乔将其解释为英美作家有意而为的“文化无根性”,但哈乔始终怀着地域、家庭和文化根源的传承感,读者总能在其中感受 到自身与家园、回忆的维系,体会到记忆深处的召唤。这种记忆感受不仅是回溯,也是种再现,甚至是预言,是对未来的持续影响。

  哈乔说自己曾写过一首关于鹰的诗歌,在家乡,有位女性在清晨大声诵读此诗,竟将那只老鹰召回。印第安人相信语言能改变世界,认为话语具有精神力 量,这种信念也确实体现在《鹰之歌》之中。诗歌首句“在祈祷中你彻底敞开了自我”,“向着天空、大地、太阳、月亮”,将语言的循环运动和魔力体现在鹰的飞 翔中。这种衔接和联系,带有本土族裔对自然特有的体悟:自己正由“这一切所塑造”。他们不惧怕逝去:“曾经出生,很快逝去,就在/一次真正的运动循环 中”,天人合一的状态就是诗人的创作心愿。

  通过《鹰之歌》,人们的感官被激发,加入了祈祷的节奏,进入不同于现实的世界。鹰的盘旋应和着人的呼吸起伏,使人在万物有灵的感受中心怀感恩, 超越死亡。不少学者感受到这些族裔叙述对英语文学的冲击,甚至认为“许多美国本土作家正在竭力为英语带来新的视野和新的深度,即让人们对那些已经变得非常 物质和科学的事物重新拥有精神上的感受”。同样,现代艺术作用之一,就是让人在科学理性中重新获得灵魂体验和精神感动。

  哈乔的族裔背景多元,融合了克里克族、切诺基族、法国和爱尔兰血统,经历过族裔身份的多重困惑,曾长期处于中间模糊地带,但她最终意识到,族裔 文化是一种文化财富和负载,而自己能在独特的视域观察司空见惯的文化现象,从而让更多读者站在新的视角理解生命和社会文化。因此,她竭力以普遍、融合的文 化视角来揭示生活,坦言诗作具有强烈的政治性,并解释这种政治性就是“巨大的原动力”,即促进变化,改变意识,尤其是人们对不同族裔和文化的发展观念。因 此,身份认同的失落、文化根源的瓦解、社群和家族的分离、嗜酒、暴力、对新生活的渴望等,都成了哈乔诗歌的重要主题。例如,彰显文化记忆和推动力的诗歌 《记得》,是对不同文化交融的呼唤。作品用一系列的“记得……”,从诞生、倾听故事、日出、日落、血脉传承、土地、生灵、族群、家庭、历史等,说到“和它 们对话”,“倾听它们”,揭示出记忆就是鲜活的诗歌,让人们理解自己的起源,了解“你就是人民而人民就是你”,从而领悟“你是宇宙而宇宙就是你”。全诗语 言中充满包容的推动力,让读者不由自主地进入记忆的波流,拓展文化视域。

  爵士乐也给哈乔的诗歌带来新鲜生命,其节奏、韵律、变调和即兴弹奏等特点,带有让书面文本回归口述传统的意图。诗人既是创作者、吟诵者,又是口 述者。在《这是我的心》中,诗人提到了歌唱的语言:“当我们在花的世界中做爱/我的心紧靠你歌唱着/歌词的语言异于/笨拙的人类词汇”。这种迥异于人类词 汇的语言,让诗人怀疑“这歌声源于何处,它询问着/如果有来源的话为何我看不到”,这也是族裔诗人的困惑,文化记忆和传承神秘地流淌在血液中,“始终在水 和火的边界游走”,却“攀上欲望的肋骨抵达我的嘴唇为你唱歌”。诗人继续写道:“过来躺在我旁边,我的心这样说。/把头靠在这里。/这样做很不错,我的灵 魂说”,这种呼唤不容拒绝,也难以抗拒,而一旦我们走过去,她那不知源于何处的吟唱就会带我们进入暂时被诗意围隔的世界,从新的视角看到不同的现实。

  哈乔“赋予英语语言一种新的代码、新的语言交流和知觉渠道”,这也是潜伏在族裔作品之下的文化基调,是一种去殖民化的过程。哈乔所给予的视角, 是由内而外的审视,是从心灵和遥远的回忆出发,对现实世界的观察、质询,和启发式的改变。诗人不会忽视主流文化对族裔传统的征服、驱逐、杀戮,甚至文化灭 绝。不过,哈乔倡导的是理解和宽容,她希望开创一个多元文化和谐共存的新篇章。

  历史上的印第安人,在欧洲文化征服和侵略的过程中感到疏离,无从依傍,许多移居到城市的印第安人陷入文化困境,甚至在毒品和酒精中沉沦。哈乔希 望鼓舞这些失意人群,因为她始终坚信他们具有强悍的生命精神,而诗歌能将愤怒转化为爱。在她笔下,有一位女性形象深入人心,她出自《悬挂在十三楼窗口的女 人》(1983),正处于生存和灭亡的矛盾中,她以为跳下去是解脱,可生存的本能又让“她的双手发白紧紧抓住 /住宅楼水泥边缘”。她的困境是普遍的,因为“在东芝加哥她并不是惟一”,她有几个孩子,又是“她母亲的女儿是她父亲的儿子”,还是“她两位丈夫间的那几 块肉体”。这种生存状态是不少现代人的共同困境。这个女人生活在城市的印第安区,有其独有的文化和族裔身份,她又带着普遍的城市和文明特质,是多元文化的 一员。她在困境中想到孩子们、父母,“她想到自己曾是所有女人,所有的/男人。她想到自己的肤色,还有/芝加哥的街道,瀑布和松树。”到了诗歌最后,哈乔 未给出确定的生存选择:“她想起要记得聆听自己生命/挣脱的声音,当她从十三楼坠下/在东芝加哥的窗口,或是当她/爬回去重获自我。”

  “挣脱”后的坠落和“爬回去重获自我”的选择一直在继续,内外两个方向犹如一种审视方式,即哈乔所言的“我觉得在同一个时间里,有其他不同的世 界也在运行,可是因为我们局限在此在世界的视角中,我们无法看清……有一种内在的景观和一种外在的景观……我觉得你可以尽可能向内,而很可能你同时在向外 延伸,冲破了天空的界限,经历冲撞,跨越边界和边缘……”这是一种奇异的生存方式。诗歌中的坠落并非字面意思的肉体终结,处于两者之间的抉择并没有答案, 这种向外或向内的中间地带,如诗人所言,“我们飞入身体,又飞了出去,我们被太阳改变,被乌鸦改变,它们操纵着理性的边界。”身体在诗歌中占有重要的位 置,是一种能量场,具有变形的力量。虽然,这里女性的身体曾受到种族和性别的限制和压抑,却从其内在的思索拓展到外在的生存境遇,从个体发展到群体,从生 存和毁灭的选择,由内及外地进行了潜在而坚韧的文化干预,即让身体在权力结构和关系的暴力下松绑。

  阅读哈乔,倾听诗歌的吟唱,感受身体在音乐和舞蹈中的解放,从而进入诗意围隔的世界。更重要的是,进出的过程带来了改变和重生,也让族裔内外的读者打开了视域,挣脱了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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