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关于写作的断想

　　写作使人感到一切皆有可能。它是一种找寻，把我们丢失的东西或者未曾发现的东西找寻到。写作让人重视灵魂的存在，并相信灵魂的存在可以使人在此生活得有意义。路遥说过，人的一生要干成一件大事，要干成这件大事必须要有宗教般的意志与初恋般的激情。我爱文学这个行当，试图在创作活动的过程中更好地发现世界人心的美妙，想要通过创作有所担当、肩负起责任——希望人与人之间团结友善，在现实生活的艰苦中，在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中获得精神上的支撑，在幸福快乐的人生的若干可能中，寻找更多的方式，帮助自己及他人发现精神的作用。然而我有时会失望，我发现自己的有限性，在对照并不称心如意的现实时的有限性，我的激情被消耗，我有爱的心灵被污染——而我不知道这些究竟该怪罪谁，应该怎么样寻找一条出路。

　　艺术家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世界，这个立场、这个世界的形成，结合了他的所有的见识与感触。他的方向是正确的，那么他将是创造世界的人、对人类有益的人。相反，他的方向是错误的，他将是对人类有害的人(尽管他们在某种现实与某种程度上不可缺少)。艺术家创作的意义或者说使命就在于——他终其一生都在努力把好的与坏的、真的与假的、美的与丑的进行分割与融合，让真实的人性在现实中呈现，被认识、被理解、被认同。真正灵魂高贵者是内心里有风景的，他从不觉得自己微不足道。有了适当的时机他便可以把理想变为现实，影响世界。

　　当你不再相信这世界是个整体，你也就开始怀疑爱并不一定能穿越未来。你有理由不再相信这个世界是个整体，从内心出发的，你所感受到的世界，灾难不断——感受中人类的命运总是浓缩在那些痛苦的灵魂之上，他们在承受，他们象征整个人类在承受。我们无法言说，无法抵达，尽管以各种方式在说在前行。

　　作家需要以自己独特的视角、独特的人生体验与思想情感来完成他的创作。这种创作为种种人类的行为方式、思维方式提供了诸多可能，它使人类的情感与思想更加纯洁。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写作不仅仅是作家的工作，还是他追寻个人及人类灵魂的踪迹的事业。写作者试图努力使自己发现整个人类与万事万物的秘密关系，发现自己，以及众人的悲哀与幸福，以一种理解一切包容一切的态度，来看待人类的一切行为。 写作不仅仅是反复叩问人生的意义，还要指出人生的方向。作家只是提出某种方向，而聪明的读者会从中获得自己想要的方向。

　　写作有可能写出内心，写得比内心的想法还要真实，写得比生活还要真实。写作对一个爱好写作、以写作为生命的人来说，是充满刺激的，是一种幸福。获得这种幸福需要才华，也需要勇气。

　　一个作家未必一定要明确地去写他生活的那个城市，他对一个城市的认识与经验，可能会在写故乡、写一些别的东西时有所表达。作家另有一个世界，与他生活的城市有着特别的关系。人内心的秘密，是可以告诉绿色植物和淙淙流水。有时说出并不一定要用嘴巴。到野外去，去见想生活的城市，以及对自己来说珍贵的人。你若想展示自己的美好，只有你是自由的，你才能展示得更多、更自然、更真实。

　　一般来说，赚钱不应该是一个从事艺术工作的人的目标，如果这个目标确立了，就难以再有纯净的内心，难以创作出真正的好作品。在不正常的现实环境里，人的心也难以有正常的跳动，人的感情与思想也难以纯粹。不纯粹的存在，也是一种对纯粹的践踏。缺少了一种纯粹的执著，就很难再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创作。创作便是试图使一些模糊的事物变得清晰。作家写作是一种创造，读者阅读是在享受创造的过程中，也在进行自我内部的创造。每个人都是一个创造者，有些创造是看不见的。阅读会最终作用于人的生活，成为人精神的一部分，人的精神必然也会作用于现实。写作对于作家来说，也可以说是在创造时间——他的世界中的时间，因为有读者的参与，他创造的时间就真正存在了。阅读也同样在创造时间，在创造属于自己的时间。这些时间被利用了，会在生命中沉淀下来，让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活得更自然，更从容不迫。

　　艺术是现实人生的一面镜子。没有艺术，人们就很难看到自己在现实中的形象。艺术的作用在于通过人们的内心来观见有限人生中的无限，以及一切可能性。语言是灵魂之声音，是通过它来与世界万物进行对话，把作家的存在、许多人的存在，恰到好处地融入世界万物。说话时有声音有表情，有环境与时空来赋予语言以生命力。作家通过字与句，通过所要写出的自己的思想与感情来赋予语言以生命力。说到底，写作是一种爱人类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