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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同吾:飘逝的红纱巾——悼念李小雨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3月04日09:10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同吾

  春节即临的时候,小雨猝然离世,令所有的文朋诗友震惊,刹时电波挟带着哀情弥漫了我的全部时空,正如洪波所说,“春未归来小雨去”,充满了痛惜和悲惋!我是第一时间闻此噩耗的,她先生高健急促赶来,开门见山相告,我惊呆木然,头脑一片空白,少顷才与他相拥而泣!

  小雨重疴在身已有年余,我和程步涛、曾凡华只见她日渐消瘦和憔悴,只知道她不断住院去抽腹腔中的积液,但她一直拖着虚弱的身躯坚持工作。到了夏末秋初时,她的声音已很微弱,且不能正常进食,却作为鲁迅文学奖的评委住在宾馆开会审稿。那时我们都有一种不祥的阴云笼罩心头,只是谁也不肯明示。入冬之后,她去参加“将军诗词丛书”首发式暨座谈会,竟然做了长篇发言,对10位将军诗人的作品一一予以点评,而且声音洪亮很有底气。2月3日,我们还在一起开会,她穿了一件浅黄色且款式新颖的羽绒服,围着花头巾,我同她开玩笑,夸奖她终能与时俱进,服饰还挺时尚。她淡淡一笑,轻声说进步了嘛。我仿佛看到了生命的曙光而为之欣喜。她去世后,我在脑际回放这个瞬间的定格,才感觉到在她的笑容里隐忍着内心巨大的痛苦。2月8日,我与她通电话,她说住院了,我仍未在意,因为整年来月月如此,竟没想到三天后她便撒手人寰。天不假年,人该奈何!

  小雨有极其敏锐、细密而又精到的艺术感觉,她所营造的意象符号新颖鲜活,包蕴着美妙的情思和丰盈的内涵,有时像春风流云般清新柔曼,有时像五彩虹霓般美轮美奂,有时像宏阔的朗天气象高远,有时像奔涌的江河惊涛拍岸,如此的多彩多姿灵动变幻,让人美不胜览。她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出版的诗集《红纱巾》,曾荣获中国作协第三届优秀新诗集奖。其中的那首代表作《红纱巾》写于1980年她29岁生日,浓缩了一代人的历史命运和心路历程:“这些年,/风沙太多了,/吹干了眼角的泪痕,/吹裂了心”,而随着历史的苏醒也焕醒了一代人的青春,她说:“我看见夜风中/两道溪水上燃烧的火苗,/那么猛烈地烧灼着/我那双被平庸的生活/麻木了的眼神。/一道红色的闪电划过,/是青春血液的颜色吗?/是跳动的脉搏的颜色吗?/那,曾是我的颜色呵”!此时正是一个崭新时代的早晨,“那闪烁着红纱巾的艰辛岁月呵,/一起化作了/深深的绵长柔情”,“祖国呵,/我对你的爱多么深沉,/一如这展示着生命含义的红纱巾”,“今天,大雪纷纷。/我仍要向世界/扬起一面小小的旗帜,一片柔弱的翅膀,/一轮真正的太阳”。她赋予红纱巾以象征,将深刻的历史感悟与强烈的生命意识融于一体,是新时期出现的最早的朦胧诗之一,却并不艰涩怪异,洪波赞誉她是“朦胧诗丛清醒人”。时隔三十多年重读它,仍会让人心热血热感奋不已。2009年我受对外友好协会的委托,主编一本《中国现代诗选》(中俄双语版),遴选了新诗百年中自郭沫若至海子的30位著名诗人的60首诗,作为献给俄罗斯汉语年的重要礼品,其中就有李小雨的《红纱巾》和《陶罐》。翌年10月,在莫斯科举办的诗集首发式上,小雨朗诵了她的《红纱巾》,当场没有翻译,俄罗斯朋友们从鲜明的节奏、和谐的音韵和她甜美的声音里,感受到中国诗歌独有的魅力,因而掌声如潮。

  随着文化视野的开阔,小雨有的诗愈来愈深邃凝重,有的则愈来愈跳脱空灵。几年前在常熟诗歌大赛中名家云集,小雨的组诗《大美常熟》脱颖而出,荣获第一名,当时我作为评委有幸先读,真有叹为观止之感。那首《夜听古琴独奏〈广陵散〉》,把听觉、视觉、感觉和幻觉融为一体,把时间与空间、抽象与具体、暂时与永恒都衍化为一片文化圣境:“他用指尖初试着/小浪拍岸,水浅水深/然后,一个音,一个音/悠远而古老/空茫中若高山流水,空谷足音/有乌云遮日,有壮士披发打铁/敛天地之悲壮聚在砧上/铸歌哭只在掌心的一瞬/风吹,草劲,强权,反抗/猛然一道强音如剑飞来/横在咽上,又戛然而上/仿佛失落狂野的那柄短刃/冰冷,战栗、寒光闪闪”。她又从历史回归现实,千年古曲琴碎弦断,历史名城业已坍塌,“问操琴人,今夜,一把古琴/又如何穿透千年风雨,铸魂?/又如何让心中热血/流下暗红色的绝响和指纹/丝丝缕缕,烫我们的心?”如此冷峻又如此炽热,如此细柔又如此悲壮,只有大手笔才会有这样的大回环、大腾跃、大切割、大变幻;只有深切地热爱时代、热爱生活、且有深厚文化底蕴的诗人,才会有对文化传承的深切关注,才会如此魂飞梦萦、意惹情牵!

  李小雨又是一位优秀的诗歌活动的组织者,为促进诗歌繁荣作出了可贵的奉献。我不会忘记1993年那个秋季,我与她从武汉乘夜车返京,我突发灵感,想到应该创建一个全国性的诗歌学术团体,以团结全国诗人、诗歌评论家、诗歌编辑家、诗歌翻译家和广大诗歌爱好者,全面贯彻党的文艺方针,开展丰富多彩的诗歌活动,传播创作信息、进行学术交流、培养诗歌新秀、出版诗歌佳作。她听后十分兴奋。车厢内已经熄灯,我们还在滔滔不绝地倾谈,车轮滚动的巨大声响伴着我们激越的心音。回京之后我们便四处奔走八方呼吁,得到艾青、臧克家、邹荻帆、张志民、李瑛的赞同和参与,得到中国作协的热情支持并提出建会申请。翌年5月,经中宣部批准,在民政部登记注册,中国诗歌学会正式成立。我和小雨经历了初创时期的艰辛和曲折,所谓甘苦寸心知。由于吉狄马加的参与策划,由于黄怒波的鼎立相助,由于李小雨、桑恒昌和祁人三位副秘书长的精诚合作和无私奉献,由于全国诗友的热情支持,方有了诗歌学会发展历程中的峥嵘岁月和火爆青春。小雨参与组织了为纪念建党80周年而举办的“东方之光”大型诗歌朗诵音乐会,相继又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而举办了“拥抱太行”大型诗歌朗诵音乐会,以及“西部之声”、“生命之源”、“诗意华山”等诗歌朗诵音乐会,在全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她还参与组织了“中坤杯·艾青诗歌奖”、“屈原诗歌奖”、“徐志摩诗歌节暨诗歌奖”等多种大型诗歌活动,主编了“雍和典藏”诗丛,主持了多场诗歌学术研讨会,为中国诗歌学会的建设和发展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她还曾参与组织和筹备由诗歌学会主办的三次中日韩三国诗人大会并随团出访,又参与组织和筹备由中国和巴基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五国诗人参加的“中亚五国诗会”。这些重大的诗学活动,已成为中国当代诗史的华彩乐章。

  时光荏苒,我和小雨已相识30年,一起为开展诗歌组织工作合作了20年,可谓相知甚深。回望过往的岁月和她亲切的笑容,真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也欣然也怅然。在这20年间,我与她一起去采风、开会,从学校到军营,从城市到农村,从长江到珠江,从华山到黄山,在祖国辽阔的大地上回荡着诗的真音。不会忘在库尔斯克的街头压压板,不会忘在首尔的公园荡秋千,不会忘在彼得堡开往莫斯科的夜车上久久欢谈。当然,更多的是坐而论道、直声相鉴。小雨善良、厚道、埋头工作、低调做人。但是,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局限,李瑛老师说她太单纯,无法应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本人多次向我倾述种种矛盾在心中的纠结,时时感到身在茫茫人海中却有无法排解的冷寂孤独。我感谢她对我的信任,人前背后总是以师相敬,以“您”相称,我对她既有热情的赞扬,又有诚恳的规劝:许多事不都归咎客观,也不都源于主观;处世要大气,该坚守的要坚守,该舍弃的要舍弃;对人要包容,处友要长远,主事要决断;该清醒时清醒,该糊涂时糊涂;要躲避是非,淡化矛盾,讲和谐,不结怨,人间多少事相逢一笑化云烟……这些话当耶非耶?君已无言。20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一切都如昨日,却成了人世冥间两重天!

  今夜除夕,今夜无眠,一首悼念萧红的诗总在我心中回旋:“火烧云点燃了枫林/不忍回首人间的风尘//一朵飘游的火烧云呵/寂寞而又苦闷的灵魂//历尽风蚀雨浸的艰辛/载不动那么多悲愤”。那天,为小雨送别的长长的队伍,挂着长长的泪痕,在浩浩蓝天下,阳光普照中,像火烧云,也像红纱巾。小雨呵,这时你该重复自己的诗句:“我望着伸向遥远的/淡红色的茫茫雪路,/一个孩子似的微笑/悄悄浮上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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