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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人:笛声似水流千年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17日09:22 来源:中国作家网 鲍 人

  喜欢一阕苏轼的词《昭君怨》:“谁作桓伊三弄,吹破绿窗幽梦。新月与愁烟,满江天。欲去又还不去,明日落花飞絮。飞絮送行舟,水东流。”一首送别词,优美无比。

  此词点睛之笔是起首二句,以桓伊吹笛曲《梅花三弄》的典故描写笛声幽情。桓伊是东晋名将,曾配合谢安之侄谢玄创造了淝水之战战胜强大的前秦的奇迹。桓伊又是当时的吹笛高手,最拿手的曲目就是他自编的《梅花三弄》,后世流传的同名古筝名曲据说即是此曲。桓伊的笛艺为时人所追捧,曾有一个他为王羲之之子王子猷吹笛的故事可证之。王子猷在船上,派人请岸上路过的桓伊为自己吹奏一曲。桓伊于是下马上船,坐在小凳上连吹三调,复又下船上马继续前行,自始至终二人没有言语交谈。桓伊与王子猷此前素未谋面,子猷于此不觉唐突,桓伊于此不觉纡尊,可谓魏晋风流之写照。

  追捧桓伊笛艺的还有皇帝。东晋孝武帝在宴席上请桓伊吹笛,桓伊吹罢对孝武帝说,臣除了吹笛,还擅长以筝自弹自唱。孝武帝于是另请一人以笛为桓伊伴奏,谁知桓伊唱的是曹植的《怨歌行》:“为君即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事有见疑患。”曹植此诗咏叹的是周公忠心见疑的事,而当时的谢安因为主导了淝水之战的胜利,虽挽救了东晋政权,却反被孝武帝猜忌并为一些新贵所排挤。桓伊一曲未毕,谢安老泪纵横,皇帝则面有愧色。

  我是凡情未泯之人,每读此典实,亦难免为桓伊动容。

  不过,据说古代还另有吹笛高手。唐玄宗时吹笛第一人李謩,曾在越州泛舟时遇一高人。当时李謩应客人之邀吹了几首最擅长的精妙笛曲,听者只觉山清林寂、波涌鱼翔,赞叹不已,却有一位被唤作独孤丈人的老者总是面无表情。众人不忿,多有怨责,于是独孤丈人用李謩最心爱之笛吹奏了半曲。笛音方起,声发入云;调转韵回,万籁俱寂。可是正待旋律高唱时,笛身应声迸裂,妙曲戛然而止,因此只吹了半曲。李謩诸人拜伏敬服,把独孤丈人视若神仙。

  能把竹笛吹裂,必然是心有神韵而施之于笛身之故吧。其实古人常把笛声与飘然来去的仙人相联系,《太平广记》中就记载有几则传说。古人又常把清悠的意境与贫而守志的读书人相关联,赋予他们一股神清气朗的精神。范仲淹年轻游学时,就曾与几位友人在陕西鄠县的圭峰山间,遇到一位清贫的读书人。每当月明星耀的夜晚,这位读书人都要吹上一支笛曲,30余年从不间断。而当笛声响起,峰峦回响,明月照人,又恍如仙境。

  独孤丈人的裂笛在古代成了典故,于一些诗文间有所表现。到了辛弃疾,他的裂笛之见却另有寓意。友人陈亮来访十数日后回归,辛弃疾复于雪中追访陈亮不得,于夜宿客栈时听到邻家笛声,因生悲情,写下了一首著名的《贺新郎》词。下阕结尾,“问谁使君来愁绝?而今铸就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能裂笛的,是家国之恨所郁积的忧愤之气了。

  辛弃疾的裂笛之见还包含了笛声的另一层意义,就是咏叹离情。李白有诗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为什么呢?笛声幽远,离情深切,都是挥之不去、萦绕心间的,因此笛声中有故园。

  从常见的文献看,似乎有一种现象,不知是否为常人所认识,就是古代的读书人用以自娱的乐器没有或少见有琵琶、胡琴、筚篥、箜篌、古筝等,却多有笛与箫。古琴自不必说,它是情操的象征,其传音结构本来也更适合于自弹自赏,因此是读书人自娱乐器的第一配置。这一现象,究其原因,或许是琵琶等乐器过于通俗且有脂粉气吧。

  我也曾喜欢吹笛。不仅吹笛,还制笛。当然,与神仙、清贫、忧愤等等一概无关。它是儿时往事,如幽远笛声的那一端,缥缈朦胧。

  两个少年,手中一截老竹,面前一本旧书,地上几个工具。尺余长的竹子,打通了关节,只留下顶部一节不通。按一定的尺寸距离,挖凿出吹孔、膜孔、音孔和声孔。何以知道规制?书中有示。孔如何挖凿?有烧红的粗铁钉加上小刀、小锉。再劈开一枝新竹,中有一层轻薄细靡的竹膜。揭下吹干,即是笛膜。

  一个少年侧身屏气,吹出了这支笛子出世以来的第一声、第一曲。笛声何似?咿呀呜咽,高如惊风过树,低似夜鸦偶啼,却也七音分明。另一个少年接过笛子,也横笛吹起,依然是咿呀呜咽。但是对于两个少年,这笛声却是优美的。暗黄色的笛身,略带焦黑的笛孔,乳白色的笛膜,捧在两个污手垢面的少年手里,就如云翔蓝天、花开雨后那样让人心中充满愉悦。

  少年带着几支同样制成的长短粗细不一的竹笛,随着家庭一起迁徒。不论在哪里,竹笛都能给少年带来欢乐,虽然相伴的还有孤独。

  可是就像文学作品中的情节,一个知音出现了。

  从新居的邻家,少年听到了二胡的曲声。犹豫了无数次后,在一个晴朗的周末,少年踌躇踟蹰地来到一扇窗前。也是一个少年,独坐小凳上,昂首架腿,正拉着二胡。二胡必定不是自己制作的,因此琴音纯正。但是二胡少年似乎对音律节拍把握不准,曲子中有些长拍总是被拉成了短拍,少年虽然有所察觉,反复之下仍无改进。回头一看,目光与窗外的少年相遇。都是明媚的眼睛,一样惊喜的表情。笛子是你吹的吗?二胡少年问。

  笛声之外的年华,已经是与儿时相隔如万里云山的今天。偶有笛声飘回记忆里,却难以驻足,虽然仍旧有愉悦、孤独和惊喜。

  年前回乡探亲,因只有三夜的驻留,故此只在家中陪伴家人。在回京的前夜,接到一个电话。是我啊,当年的二胡少年说道。大家听说你回来了,请你来看看。

  来到聚会地,进得门来,只管往热闹处去。大家都怔怔地看着我。怔怔之余,他站起身。我也怔怔地,分辨出了脸庞。他已是鬓影半稀,而我亦是华发苍颜了。那时,我一定是又想起了执著的二胡错拍。当然,还有咿呀呜咽的笛声。

  姜夔有词道:“旧时明月,曾几番照我,梅边吹笛。”难道是笛声,让人在多年后还能够追忆出曾经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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