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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假如我是娄烨 我不会拍《推拿》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25日09:14 来源:北京青年报

  一部没有男女主角的电影

  娄烨:那时候毕老师跟我说,这是一个没有男女主角的小说,我说,这是一部差不多没有男女主角的电影。没有男女主角的小说,还好一点,但电影如果 没有男女主角的话,其实是很困难的。改编花了很长的时间,我们做了第一稿,给毕老师看,他还挺满意的,看上去小说原来的所有东西好像都在里面,但是实际上 它才两三万字,很少。我们希望能够保留原小说的大的感觉,不知道保留下来没有?

  毕飞宇:其实,这个电影我从原著作者的角度看,觉得特别满意的一点是在看一场一场戏的时候,你不觉得这个电影跟我的小说有什么关系。可是,你把 整个电影拿起来看,就会发现小说的整体跟电影的整体非常合,这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我写这个小说的时候知道,有一天娄烨会拍《推拿》,我不会这么写,为什么 呢?这个小说我冒了很大的风险,没有主人公,我特别想做这样一个尝试——当然这里面可能有了一个精神上的想法或者追求:我渴望人人平等。所以在小说里面我 也渴望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不分主次。等知道要改编成电影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对不起娄烨,这个电影怎么拍呀,当时这个感觉非常强烈。

  进行不下去就给毕飞宇打电话

  娄烨:其实决定拍《推拿》是很快的事。因为我太喜欢它了,是一口气读下来的,当时没有想得很具体,比如说没有男女主人公,或者说是散点透视,或者说是分章节特别随意等等,只是觉得太好了,肯定可以拍。

  大概一个多星期以后,我才知道这个决定有点儿草率了。因为确实有很多特别具体的问题,比如怎么来平衡人物,怎么来处理这么多故事线。视觉化的过程中遇到各种麻烦,我就给毕老师打电话,我俩经常聊。

  毕飞宇:假如我是导演,我不会干这个事,太冒失了。冒失在哪儿呢?大致上这个小说有十几个人物,五六对关系。如果大家看过小说《推拿》的话,你 就会发现,小说的叙事时间是清晰的,每个人都有简史,这对小说来讲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很可能在这个人物吃饭、哪怕睡觉时,我都可以把人物的简史交代清楚, 可是对电影来讲,如果你在每个人出场以后再交代简史的话,交代完了,两个小时可能就过去了。这么多的人物关系,娄烨当时重点怎么考虑的,这一点我也挺感兴 趣。

  娄烨:确实,后期工作非常困难,断断续续长达一年,每一次进行不下去,我就给毕老师打电话,也不一定聊这个电影,但是我必须要问他很多问题,比 如说我们聊过好多象征主义、暗示、暗喻在小说里头怎么来理解。我了解一点视听方面的东西,比如说暗喻什么的,但是我就特别想知道文字作者对这些是怎么理解 的,这些杂谈对电影特别有帮助。

  “娄烨竟然说我是象征主义?”

  毕飞宇:给大家透一点小料,娄烨导演看完《推拿》小说以后,给了《推拿》一个定义,他告诉我说,这是一部象征主义作品。我听了以后,很诧异。我说这是一个特别写实的作品,为什么是象征主义?

  过了一段时间我到法国去宣传法文版《推拿》,一坐下来女主持人就跟我讲,你写了一个象征主义的小说,当时我的脑子就飞回北京了,我说怎么又会发生这个事情。

  那么一个仔细描写盲人生活的小说,在他看来是一个象征,描绘了一个人的基本处境,大家都在挣钱,大家都在挣钱的路上,可是谁也看不见道路,谁也 看不见对方,谁也看不见人,甚至谁也看不见物质。后来我们进一步聊这个电影的时候,关于到底什么是写实、什么是象征主义,谈得特别有意思。无论是娄烨还是 我,我们把重点放在了一个地方,我们是都可以满意的。我们紧紧抓住了线,至于针是什么,我们可以不讨论,我们可以把这一切交给读者,交给观众,交给未来。

  娄烨:对,我记得那天聊到最后是说,不管是文学小说,或者是电影,如果潜意识里你想要用象征主义的方法,那么你的具体工作应该是禁止使用任何的 象征做法,就是象征语言,因为所有的非常明确的象征语言都会破坏整体作品的象征含义的传达。象征主义恰恰是不能使用任何象征甚至于暗喻的,这是特别有意思 的一次聊天。

  毕飞宇:我喜欢象征主义小说是30岁之前的事情,30岁之后我几乎就不太喜欢了,尤其在小说里,电影另当别论。大家公认的小说大师,卡夫卡,在 我这儿始终是有保留的,我觉得无论他写一个甲壳虫也好,写一个老鼠洞也好,写一个城堡也好,我都有点儿抗拒。另外,尤其从小说来谈——我不是批评卡夫卡, 是批评象征主义小说——始终带有一种低级的趣味在里面,那就是猜谜。我在小说当中不希望看到过多的智慧活动,我觉得那个东西对艺术的伤害非常大。

  娄烨:这也是我特别喜欢《推拿》的一个重要原因,它像一个书法作品,或者一幅水墨作品,下笔之后没有停顿地往下走。但实际上它不知道最终的成画 是什么样子的,这个感受我试着保留在影片当中,就是也让它保留原作的气质。我们不太清楚整个的格局,没有最终的一个预设目标,这是我特别喜欢的。我好像忘 了问你,小说你写了多久?

  毕飞宇:我写了13个月。

  小马复明是电影最写意的部分

  毕飞宇:小马眼睛又看见了是个可以讨论的话题,小说里是没有的。在我看来小马眼睛看见了以后,我们可以把它看成一种出路,也可以把他看成又进入另外一个窘境,他必须在看见和看不见两个思路里挣扎和选择。

  我注意到电影的画面里,小马看见了之后满脸都是喜悦,在马路上跑来跑去。可是再有他的镜头出现时,我们发现他多了一个墨镜,在这样一个电影里面 只有盲人才会戴墨镜,他眼睛看到了,他又把墨镜戴上。在电影结尾,看见太太在洗头的时候,他又把眼睛闭上了,这个地方特别有意味。这也是我特别喜爱娄烨电 影的一个地方,你可以沿着思想的纬度往下寻找,你也可以不往下寻找,无论你是思考地寻找,还是根据情绪往下体验,都有足够的丰富性。所以看见这个桥段,我 觉得特别高级。

  娄烨:编剧一开始就特别喜欢小马的故事。她读完小说就觉得应该丰富小马的故事。我个人也很喜欢小马,实际上小马是一个能够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物,在这里面,和其他的人物没有卷入得很深。

  毕飞宇:他的性格也有特点,不那么确立,有些弹性。

  娄烨:小说里他的故事实际上是关于欲望的,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有很多感受性的东西是附着在小马身上的,他非常写意。这是一个真实的现实 主义作品吗?其实可以打问号,因为他在小说里的叙事不是所谓的现实主义,有时候非常写意,这也是我希望能够在影片中保留下来的气质。我们看到真实的一些笔 画,一些事实,但是有看不见的想象的余地。包括小马复明,是影片最写意的部分,从光线、从整个的语言方式都是最写意的部分,也是跑得最远的部分,但这是从 原小说来的感受。

  “我喜欢《推拿》里的潮湿”

  毕飞宇:写过小说的人都知道,什么样的语言是潮湿的,什么样的语言是干燥的。你让一个南方作家去写干燥的小说几乎做不到,反过来你让一个西北的作家写湿润的、潮湿的、长满青苔的文字也做不到。

  对于《推拿》这部小说和电影来讲,我觉得有一个东西是非常重要的,就是跟它的情绪合拍,就是潮湿。我第一次在导演的工作室里面看到电影,还不是 最后简单版本的时候,看到有那么多的雨我吓了一跳,其实我们没讨论过这个问题,而且我也不认为你在这个地方花了太多的心思或者脑筋,必须要把它弄成一个潮 湿的电影,但是这里面的雨意,绿叶子被雨冲刷的过程中,在晃动,以及人物跟人物之间的不确定性,都是潮湿所带来的。我非常喜欢《推拿》这部电影里面的潮 湿。

  娄烨:我倒是觉得,实际上小说《推拿》里面有湿的部分,也有特别特别干的部分,我觉得小说里头,像刚才说的,有点像绘画的那种感觉,湿的干的那 种对比,真的假的,看得见看不见,有很多矛盾和悖论在语言小说里面,我希望能够在影片当中也保留这些东西,跟这个故事有很大的关系。文/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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