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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京味小说”的当代作家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03日10:06 来源:中国文化报 赵 园

  生长出京味小说的,是一片滋润丰沃的土壤。地域文化无可比拟的蕴含量,范本所造成的较高境界,都有助于后来创作的生长繁荣。新时期一时并出的数位京味小说作家,虽各怀长技,创作成就互有高下,却共同维持了作品质量的相对均衡。在水准起落不定的当今文坛上,能维持这均衡已属不易。构成这严整阵容的个体都值得评说,我们就由邓友梅说起。

  邓友梅:寻找自己的笔调

  我没有条件描述发生在邓友梅那里的“寻找属于自己的笔调”过程。他自己的话或许可以作为线索:“我打过一个比喻:刘绍棠是运河滩拉犁种地的马,王蒙是天山戈壁日行千里的马,我是马戏团里的马,我的活动场地不过5平方米,既不能跑快也不能负重。我得想法在这5平方米的帐篷里,跑出花样来,比如拿大顶,镫里藏身……你得先想想自己的短处,然后想辙,想主意。”“每个作家好比一块地,他那块是沙土地,种甜瓜最好;我这块地本来就是盐碱地,只长杏不长瓜,我卖杏要跟人比甜,就卖不出去。他喊他的瓜甜,我叫我的杏酸,反倒自成一家,有存在的价值。”说得实在。邓友梅并不自居为天才,而以终于能经营自家那块地上的出产自乐,并且更理解选择——尤其笔调的选择——对于作家的意义。

  邓友梅并不专写京味小说,但他自信“我的作品不会和任何人撞车”。他明白自己的短处,自知、知止,于是就有了节制。写京味小说,邓友梅选材较严。他很清楚题材对于他的意义。他不追求“重大主题”,他称自己所写是“民俗小说”,且善能藏拙。邓友梅有极好的艺术感觉、语言感觉,写来不温不火;即使并不怎么样的作品,如《“四海居”轶话》、《索七的后人》,笔下也透着干净清爽。他不是北京的土著,以外来人而不卖弄方言知识、不饶舌,更得赖有自我控制。因材料充裕、细节饱满,也因相应的文字能力,自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而不必玩花活。节制中也就有稳健、自信。

  邓友梅也并不缺乏写人的能力,尤长于写文物行中人,甘子千、金竹轩一流,有文化气味,又非学士文人,介乎俗雅之间,正与他的小说同“调”。

  刘心武:笔触探向底层

  似乎是,到写《钟鼓楼》、《五一九长镜头》、《公共汽车咏叹调》,刘心武才把“京味”认真作为一种追求。他的《如意》、《立体交叉桥》写北京人口语虽也有生动处,却只能算是“写北京”的小说。

  刘心武并无意于追求纯粹京味,他的兴趣也不大在形式、风格方面。由《班主任》到《立体交叉桥》、《钟鼓楼》、《公共汽车咏叹调》,他始终思索着重大的,至少是尖锐的社会问题。他的作品中一再出现的知识分子叙事人,即使不便称作思想者,也是思索者。出于其文学观念,刘心武不苟同于时下作为风尚的“淡化”、距离论,宁冒被讥为“陈旧”的风险,有意作近距离观照,强调问题、强调现实性。他以其社会改造的热情拥抱世界,即使那嫌恶、那讥诮中也满是热情。在这一点上,他的气质略近于某些新文学作者:使命感,社会责任感,现实感,以文学“为人生”到为社会改革、社会革命的目的感;少超然物外的静穆悠远,少玄远深奥的哲思等。不只是为适应自己的才智而选择对象,也是为取得最适宜的角度对社会发言。

  京味小说作者之所取,往往介于雅俗之间:胡同里未必有学识却未必没有有教养的市民。刘心武偏不避粗俗,把他的笔探向真正的底层,那些最不起眼的人物,那些因物质匮乏生存也相应渺小、常常被文学忽略的人们及其缺乏色彩的生活。不以“纯粹京味”为目标,和对于底层世界的注视,使他保持了对北京文化变动的敏感。“立体交叉桥”无论对于作者的社会生活认识还是作品中的生活世界都是象征。他企图以这意象喻示“生活本身的复杂性和多样性”,生活的“立体推进、交叉互感”。而他追求的现实感、变革要求使他较之其他京味小说作者,更少对于古旧情调的迷恋,也就更有可能注意到那些于老式市民社会“异己”的东西,无论其何等粗鄙。

  当他直接以作品进行北京市民生态研究时,个案分析通常为了说明“类”。他使用单数想说明的或许是复数“他们”。因而他时常由“这个人”说开去,说到“北京的千百条古老的胡同”“许许多多”如此这般的人物。他力图作为对象的,是普遍意义的“北京胡同世界”,并将这意图诉诸表达方式。类型研究、全景观照的热情,流贯了刘心武的近期小说创作,与其他京味小说作者关心对象、场景的限定,有意紧缩范围,也大异其趣。

  汪曾祺:

  感受平淡中的情趣

  汪曾祺的京味小说不多,也并非篇篇精彩,因而迄今未以“京味”引起普遍注意。人们更感兴味的,是他写高邮家乡风物的《大淖记事》、《受戒》、《故里三陈》之类,却不曾想到,汪曾祺以写故里的同一支笔写北京。汪曾祺的京味数篇中,我最喜爱的是《安乐居》,其由内容到形式处处的散淡闲逸,最得老北京人的精神。

  此作所写人物生活,琐细平淡之至。汪曾祺却由这淡极了的淡中咂摸出淡的味,令人由字里行间触到一个极富情趣的心灵。在现代社会,固然有人忙迫地生活,卷在时代大潮里;也有人更有余裕细细地悠然地品味生活,咂出从未被咂出过的那层味儿。在汪曾祺本人,决非为了消闲和供人消闲。一篇《云致秋行状》,于平淡幽默中,寓着怎样的沉痛和不露锋芒的人生批评;《安乐居》提示一种易被忽略的生活形态及其美感,也同样出于严肃的立意。那种世相,在悄然的流逝中,或许非赖有汪曾祺的笔,才能被摄取和存留其原味儿的吧。

  较之其他年轻的作者,汪曾祺无论材料的运用、文字的调动,都更有节制。他也将有关北京人的生活知识随处点染,如《晚饭后的故事》写及缝穷、炒疙瘩,却又像不经意。妙即在这不经意间。情感的节制也出自天然。即使所写为性之所近,也仍保持着一点局外态度,静观默察,在其中又在其外。妙也在这出入之间。汪曾祺爱写小人物、艺人、工匠,其他手艺人,或手艺也没有的底层人,他本人却是知识分子。对那生活的鉴赏态度即划出了人我的界限。身在其中的只在生活,从旁欣赏的不免凭借了学养。

  这些,都足以使汪曾祺即令有关作品不多,仍在京味诸家中占有一个无人可以替代的位置。

  (本书摘自《北京:城与人》一书,有删节,该书已由北京大学出版社于2014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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