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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明:文学没有绝对标准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30日16:28 来源:长江日报

  “鲁奖”争议随着8月中旬揭晓获奖名单而达到高潮,至9月底颁奖落下帷幕,历经喧嚣。然而,在此期间,人们很少见到奖项主办方澄清可能存在的误解,解答社会各界的猜疑。

  如今奖项风波已告一段落,但是疑问仍在、纠结未解。在这个背景下,本报联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鲁奖”评委陈晓明,请他在风波过后来品味其背后的文化味道,梳理造成争议的种种社会性纠结心理。

  没有事先张扬的颁奖

  8月11日,“鲁奖”获奖名单公布,柳忠秧不在名单上,但是另一位诗人周啸天的获奖诗作引起了更大争议。“炎黄子孙奔八亿,不蒸馒头争口气。罗 布泊中放炮仗,要陪美苏玩博戏”等接近口水诗的句子被人截取了,通过网络广为流传。在全国一片质疑声中,王蒙发布挺周文章,逐句品评周诗,自称“感动得数 次流泪”。

  与此同时,有指王蒙“外行”不懂诗的,有称文学作品好坏无定评的,不一而足,但质疑的声浪大大高于同情的理解。

  9月23日晚,在一个没有事先张扬的日子,“鲁奖”在高雅肃穆的歌舞表演中逐项颁奖。次日,全国的舆论报道再未就此泛起新的涟漪。“短篇小说 奖”评委会主任李敬泽在曲终人散的颁奖会场照相留念,并在微信朋友圈留言:“临事敬对猛虎,事了且看落花”,似乎透露出某种如释重负的欣快心情。

  近年来,鲁迅文学奖每逢颁奖季都会遭遇质疑:2007年第四届,4个终审评委同时也是获奖者。2010年第五届,文学理论评论类获奖者谭旭东被指抄袭。

  有没有人跑奖?我不知道

  “这次你作为评委,有没有人向你‘跑奖’?”

  这是个敏感问题。陈晓明淡然回答:“我没有遇到过。在我这里可以说是没有的。也许因为我是在学校里,身处学校体系的缘故吧。至于有没有人跑奖?这我不知道。”

  一个奖项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这是他一贯的观点。他对于文化圈蹦出来的中国特有现象,常常感到困惑。这个月他请了一个诺贝尔文学奖评委来中国 学术交流,82岁高龄了,业已退休,两人聊起来,陈晓明问诺贝尔奖是否有人“联系评委”,对方听了觉得荒谬之极,在他看来,这种行为简直是笑话,这样做的 人“应该被送去精神病院”。

  陈晓明分析说:在他们看来,“跑奖”不是尊重人家,而是糟践人家;不但是打自己的脸,也是打人家的脸;既看低了自己也看低了别人。“你以为你送两盒茶叶过去,人家就评你?太可笑了。”陈晓明无奈地笑。

  陈晓明是2007年“鲁奖”文学理论奖的获得者,奖金1万元。这些年来他参加过很多评奖,也多次被别人评奖、授奖,常常看到一些很差的作品评了更高的等级,原因无他,只是那作者跟评委的关系近,人情熟。“在那些人那里,评奖标准一点也不重要”。

  他认为,“鲁奖”算是做得相对比较好的一个奖,尤其今年,做了很多公开透明的努力。当然,是不是100%没问题?他不能确定。他自谦不过是中篇小说的评委,“透视眼”不足以扫描“鲁奖”里里外外。

  碰一碰烫山芋

  文学评论家李敬泽曾在“鲁奖”争议沸腾的时候答应本报记者,择机“好好谈谈”。但在漫长的权衡之后,他最终决定抱以沉默。他说,“有些事情终究 得让它过去。树叶本来静了下来,别又起风嘛。”他是2007年“鲁奖”风波的当事人,当年他与雷达、何建明和洪治纲4人既是评委和终审评委,又是获奖者。 他应该是见惯了猛虎与落花,对风波冷暖有极深的体验。

  与“鲁奖”缘分同样深厚的陈晓明,个性恬淡温和,观察入木三分,他有个好处是所在的位置一直比较超然,远离风暴眼。此前半个月,记者曾试图约请 他置评,当时他也像别的评委一样给予了婉拒,理由是“组委会告诫评委不要随便发言”。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谈问题的时机很重要,既没必要给口水仗火上浇油, 也可以为自己留够时间看得更清楚。“时间一长,人们要忘不忘之际,这时候来聊聊得失,或许更能引起人的共鸣”。

  这次“鲁奖”开评前,陈晓明听说自己一部作品被推荐了,赶紧要主办方撤下来。他认为自己得过这奖就不要再三去争,资源毕竟有限。尽管“鲁奖”并没有明文禁止反复参评。他在其他评委集体沉默的情形下,触碰“鲁奖”这个烫山芋话题,让人感佩。

  记者刘功虎

  【访谈】

  记者刘功虎

  诗歌奖为什么老出事

  读+:“鲁奖”出事,怎么老在诗歌这一块?

  陈晓明: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但也让我很难回答。你说有必然性吧,它又没有什么明白无误的必然性。你要说是偶然的,那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偶然,为什么三番五次都出在诗歌奖?为什么“屡屡偶然”?

  我想这可能还是诗歌本身评价体系和标准比较复杂,说好听是标准多元,用批评的话来说就是标准混乱。今天什么样的诗是好诗,什么是坏诗,大家看法 都不太一样。至于媒体和外界推测诗歌奖评委更容易被外界干扰,我没有确实的依据,不好评论。别的奖项也有争议,但不像诗歌这么频发。

  读+:是不是小说需要花更多时间阅读和把握,而诗歌更便于媒体或网友截取,便于议论、指点、发挥?

  陈晓明:你说的这个因素肯定有。每个人在青春时代多少都读过一些诗,喜欢过一些诗,容易形成自己的一些理解。而小说得读完很多字数,相对复杂,散文更不好判断,理论就更复杂了,除非爆出抄袭,否则是不太好插嘴的。

  “鲁奖”更像表彰大会

  读+:阿来的作品得了零票,反应也有点激动,问题出在哪?

  陈晓明:我看了阿来的质疑文章,发现媒体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内情是有记者给他打了五六次电话,他却情不过,只好说了几句。后来这事被放大了,话既然说了出去,他只好坚持下去。

  阿来这事,其实是一个程序设计的问题。按照“鲁奖”的规则,一个作品得奖,要达到总票数的三分之二,如果不集中投票,太分散的话,就会造成得奖 作品篇目太少,浪费资源。在这种情况下,评委们也许会想,阿来已得过茅奖,茅奖的地位比“鲁奖”还高,就高不就低,就不评你了吧。

  读+:“鲁奖”评出后,能带动作品销路吗?

  陈晓明:茅奖的带动效应要好一些。鲁奖还是评得太多太杂,且4年才评一次,一次评一堆,更像是表彰大会。

  如果是年度评奖,一次只评一首诗歌、一篇小说、一篇散文,物以稀为贵,效果可能会好些。诺奖是每年10月评头一年的作品,一年就评一个,实际是终身成就奖。鲁奖分这么多门类,一个门类评那么多,还是平均主义在作怪,没有价值追求,将荣誉廉价化了。

  还有一点,一个好的文学奖一般不评纪实类作品,哪有什么报告文学的事,强调的是虚构能力,是语言的能力、表达的能力、想象的能力,认为这些价值更高。

  读+:事情热闹起来后,几乎看不到人们谈论其他获奖作品好坏。为什么文化风波跟别的娱乐事件差不多,都显得热闹有余、质量不高?

  陈晓明:对,的确如此。人心比较浮躁,一些人面对公共话题,都在急于表达一种怨恨和不满。德国哲学家舍勒说怨恨是一种现代性的基本情绪,是很可 怕的,在中国表现得尤为厉害。人们内心压抑了很多东西,在生活中别的方面积累了许多不公,于是转移到这个奖上面来发泄。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们社会的基础性 的心情不是太健全,不太正常。

  还有就是,人们批“鲁奖”跟批明星、批足球一样,是相对安全的。一方面我们很焦虑,为别人不讲诚信、没有公心而焦虑,另一方面我们对自身的诚信也并不是个个都看得很紧,不都是看成要命的东西。

  实名制有利有弊

  读+:今年“鲁奖”采取实名制,这种努力为什么还是没让人满意?

  陈晓明:我说过要采取打分的办法,把每个人得的分数加在一起,分高者胜出。现在采取的是这种投票制,而且是实名制,从规则设计上来说是难度提得 更高了。我觉得实名制有利有弊。一个规则的设计,不仅要考虑公众,也要考虑评委,评委也得生活。你就说诺贝尔文学奖,它是实名制,但它规定要50年后才公 开是谁投的票,也不是立即公开的实名制。我们这实名制,本身是信任危机下的产物,是对信任的提前透支,不正常。

  读+:“鲁奖”可信度和公信力还有没有改善提升的空间?

  陈晓明:当然有。“鲁奖”才办了6届,诺贝尔奖颁了100来年,积累了很多经验,其形成世界权威也有个过程。而且你要看怎么比。以前我们评奖, 不是说唯艺术论、唯质量论的,还首先得考虑政治标准。你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经有些作品那么红,那么响,它的地位恐怕不是由文学水准决定的,是权力在 发挥作用。现在人人平等,谁都能够插一嘴,谈一谈获奖作品的好坏,这本身是时代的进步。

  读+:梁衡说应当把作品都晒到网上去,让网友来选,同时还可以普及文学,这种做法可行吗?

  陈晓明:文学本来就是没有绝对趣味、绝对标准的。那么多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怎么达成共识?没法操作。这种说法还是对中国社会情况不了解。如果要评奖,你就信任那几个评委、几个内行。现在的问题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我觉得刘震云的老话说得太对了。

  依我看,从公开公正的角度看,“鲁奖”至少还是能打到80分的。现在中国很多领域,比如食品安全、教育问题、医疗问题,能不能打到80分?可能 不是很确定。“鲁奖”留下10%、20%有点争议,已属难得。每年全国不知道颁了多少文学奖项,完全没人关注。教育部有,各省市有,是不是都很公平?三、 四等奖比一等奖好的情况肯定有不少。我觉得茅奖、鲁奖还算是最公正的。

  与鲁迅“没渊源、有关系”

  读+:很多人说“鲁奖”跟鲁迅一点关系都没有,到底怎么回事?

  陈晓明:我记得中国作协曾有官方解释。“鲁奖”最初是个短篇小说奖,因为鲁迅先生的短篇很有名嘛。后来这个奖整合了其他一些奖,开始变大,并固 定为4年一届。据我所知,这个奖的命名跟鲁迅的家人没有什么关系,不像茅奖,那是茅盾后人捐了一笔钱。“鲁奖”也接受赞助,但来自李嘉诚基金会,与鲁迅及 其家人没有任何渊源。

  去中国作协官网翻看鲁迅文学奖的“指导思想”和“评选标准”,的确没有“鲁迅”、“鲁迅精神”等字眼。但是要从主观意图上说,主办方当然还是标 举鲁迅精神的。比如其评选标准提到,“尤其鼓励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富有艺术感染力的作品”,你能说它违背鲁迅精神吗?

  读+:正如“鲁奖”与鲁迅的关系,我们社会的精神气质与鲁迅似乎也不搭界了,你觉得呢?

  陈晓明:我不这样觉得。过去鲁学特发达,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你要是研究现代文学,别的都不能碰,只能研究鲁迅。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连 郭沫若研究都不能大张旗鼓去弄。茅盾也不行。“鲁郭茅巴老曹”的提法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沈从文、张爱玲浮出水面更是后之又后。鲁迅定于一尊,文艺界的极度 偶像崇拜,不但造成精神产品极度单调,也造成了社会思想的高度贫瘠。

  也许可以换个比方。我们原来的社会,只种了一两棵树。现在呢,那一两棵树仍在,但别的树木也生长出来了。不是说那棵树变小了,而是现在树多了, 那棵树不是特别显眼了。实际上并没有谁去把那棵树砍掉、瘦身,只是林子里多元化了。而且,对鲁迅精神的阐释也可以是多种多样的嘛。

  文学奖要选择最好的作品

  读+:怎么看待教材中鲁迅的文章被削减?

  陈晓明:编过课本的都知道,在政治挂帅的年代,选篇目很容易犯错,只有选鲁迅是安全的。“文革”期间,大量鲁迅的文章存在于课本中。后来气氛宽松了,课本好选多了,教材的味道可以适当增加了。

  有人提出让初中生过多接触鲁迅的作品并不一定合适,因为鲁迅的文章有很强批判性,对青少年心理健康有不利的方面。但是对鲁迅研究者来说,这是他 们赖以为生的饭碗,对于教材中任何一个细小的变化都会有很敏感的反应。再说,现在鲁学还是很发达,鲁迅文章在中学课本占到的比重仍然很大。

  读+:王蒙认为“鲁奖”该改个名,拿掉“鲁迅”两字争议就会锐减,你赞同吗?

  陈晓明:我认为这个倒不是很重要。现在的情形,以任何人来冠这个奖的名,该起争议还是会起。就拿诺贝尔奖来说,真没谁在意诺贝尔是干嘛的,他的 精神和思想是什么,他曾经主要致力于什么。法国龚古尔奖跟龚古尔什么关系?英国布克奖跟布克有什么关系?捷克的卡夫卡奖评出的作品,都符合卡夫卡精神吗? 在不同的时代,不同氛围的社会当中,致力于选择最好的作品,总是一个文学奖存在的终极意义。记者刘功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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