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桫椤: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14日08:4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桫 椤

  在一篇文章中看到网络作家月关的一句话,“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是《大争之世》里的句子。我觉得有趣,发在微信圈子里,并旁注曰“意境美极”。岂料引来纷争,有朋友说是袭古龙意,建议改成“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更真实些,一看这就是反腐倡廉的新闻看多了。还有朋友指出此类意境断不可鼓励,这又杀人又好色的,还是“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之类的幽远、静谧、含蓄更好。对此我深以为然,我将后者直译作“丰沛的水流款款而来,远处就是生机盎然的春天”,起先以为这种说话的方法乃《诗经》里的格调,后经点拨才知是司空图的话,解释“纤秾”此类诗风。

  2013年“国富高银《南方周末》文化原创榜”揭晓,图书虚构类的作品给了韩少功的《日夜书》。那不是一个奖项,而是被称作“向原创力致敬”。《南方周末》给韩老师的致敬词中说这部作品“难得地显现了文学的精致和从容”,“将创作的智慧化为清冽的深流,以沉静、自然的素质,体现了文学洁身自爱的能力”。而韩老师回复了一个“感言”:“对于文学来说,最权威的裁判是时间,最重要的荣誉是口碑。”这一唱一和般的对答,我又要说“意境好极”,这样一种气质,极为难得。窃以为知青文学到《日夜书》这里就是一个新境界了,而这般对答,实在是切中了文学的脉门。当下的文学不觉将“精致”和“从容”这类最基本的特质抛弃了。世界上最精致的活计,不是医生给人的眼部做精微的手术,更不是绣花,而是写字,因为文字之间的搭配有无限可能性,寻找最适合意义的搭配——而这种搭配又没有任何功能上的规约——这就是精致。文学首先是文字的艺术,假如文字不精,艺术品质必然打折,精致的文字乃文学第一要素。精致与从容是互为因果的。作者只有在物欲横流中心无旁骛,在思维与语言的丛林中从容进出,才得以有精致的作品出现;只有追求精致,作者也才可以从容应对创作,不至于既乱了主题又乱了形式;只有阅读那些精致的作品,读者才可以获得从容镇定的精神享受。再接下来,一部作品有了精致与从容打底,在时间和读者的口碑这两个“最权威”的裁判面前,亦可以从容应对了。

  其实我还是不要再以为“醒握”与“醉卧”是多么好的意境了,那一定也不是《日夜书》里的追求,马涛这个人物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生状态绝不是对此的诠释,更非精致和从容,“握”与“卧”倒是有一种放荡甚至放浪在其间。用心必然精致,常人都会,但用心了可能就会不从容了,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一乱就是乱象,就不是意蕴了。作家写文要超出常人,因此不该如此。今人已不会像古人那样含蓄地抒情,甚至也不会再注意到身边的自然之物了,而“采采流水,蓬蓬远春”这样的意境也不被后世所解。《读书》杂志上有文章讨论莺莺秋波的文章。张生初见莺莺就把持不住了,待她临门时“秋波那一转”,张生彻底着魔,心在莺莺身上出不来了,“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就那暗递的目光,定是有一种诱人的况味在,张生就“觑出那么点意思来”。所以他不能把持,也只不过在见到这位神仙姐姐时自己先癫狂了一番,“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

  这几日揣摩李建军关于小说伦理的文章,谈不上顿悟,却有一种感受,即文学的内外关系本就构成一种和谐的意境才对,流传至今的经典莫不如此,无论原著,还是翻译过来的译本。作家常被想象为风流倜傥,事实上外形猥琐者也不是没有,但要紧的是知道文字的来处和去处。我们又常想做一个愤世嫉俗的、特立独行的自由知识分子,结果是无法战胜内心,常常走到反面,这不仅有负于身份,也更是对自我的损伤。一个精致一个从容,一个时间一个口碑,四个词道尽了天下文学的秘诀,何尝不是生活对文学家的期许?雪夜访戴也好,月下推敲也罢,文学必得有回溯的力量,而不是教人一味向前,毕竟文学对于人,不是逆旅,而是家园。“向原创力致敬”这样的行动触及文学创作的根本症结,之所以原创力缺乏,乃在于我们喜欢跟风,喜欢模仿,喜欢人云亦云,还有很大程度的自恋。我看有很多文章都说现在是“快餐阅读”时代,于是很多人也就认可了这个时代特征,并很快投入到潮流之中,做了这个时代的吹鼓手。所以我们的小说就两极分化了,或者向小向轻发展,文本里都是对自我的狭隘观瞻,充满欲望诱惑,叙事故事化,以适应当代人的价值观和地铁上、车间里的阅读习惯;或者向长向快发展,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每年写几部长篇,多赚点版税和点击率。文学的精致在哪里?文学的从容又在哪里?作品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古人讲“敬惜字纸”,是说文以载道,下笔定要小心,不能遗患后人。但如今不用纸了,都用电脑写作,再谈“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仿佛时过境迁了。

  说到底,文学或者作者,还是要有掩着一点的意境,犹抱琵琶半遮面、烟笼寒水月笼沙的遮罩之状才精致、才从容。或者我的目光离现实远一点才可以看清眼前的景物,又不是近视眼,何苦把事物贴到鼻梁子上?太近了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嘈杂,哪还得见他人。就像莎士比亚剧本里说,“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虽悲观了些,但假如只看到这喧哗与骚动,人生的确禁不住时间的考验,更何况文学!早年我曾经一度有种要做时代吹鼓手的文学观,但现在很为这个词汗颜。吹鼓手在民间一般常做两件事,要么为娶妻嫁女吹奏,要么为丧事而吹,笙管笛箫还是那一套,人也是那个人,只不过调子不同而已。莫名其妙,没有吹鼓手那种场合就没有气氛,看来吹鼓手也在营造一种意境。作家也要做时代的吹鼓手吗?时代的现状在百年后看是喜还是丧,怕是没有固定的答案,鼓手不知道是喜事还是丧事就匆忙上阵是十分危险的事,所谓为时代潮流而写作的行为也就变得十分可疑了。假若要认同这个时代的浮躁与喧哗,演一出“今朝有酒今朝醉”时,不妨就吹一曲“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但若要秉持那种精致与从容,追求文学本真的美,还是要低吟“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的好。

  文学有教化功能,平常日子里大谈作家的责任,而面对人心浮躁、世风日下时,就又躲得远远的不肯认账,我在扪心自问我是不是也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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