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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新朝:黄土太厚,需要磨砺自己的穿透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14日15:21 来源:《星星》理论刊2014年第六期 赵卫峰

  赵卫峰:先致以诗意的问候!对你的印象已久,这时访谈很觉感慨,另个感慨可能源于我的边地潜意识,很想与一位“中原”的与“黄河”有关的成熟诗者谈谈这块东方文化的老区、这条众所周知的流水,它显然已不只是一条流水……生于斯、长于斯,你对这“古中国”除了常规的家乡情感之外,另有什么特殊感觉吗?

  马新朝:卫峰好,谢谢你的访问。你的诗歌评论虽然写得不多,但切中要害,我喜欢。一位美国作家认为,一个作家熟悉的地方应该是在你生活范围的20公里以内。黄河太大,太长,太古老,人们赋予它的太多,我对于它了解得其实并不多。我只是生活在它的阴影中,我的写作过程其实就是走出它阴影的过程。

  赵卫峰:你获鲁迅文学奖的长诗《幻河》对黄河曾如此写道:“泪水与血的源头,所有马匹出发的地方,万物的初始,所有的梦幻开始的地方……一滴水就能溅起一片生命的回响”……它离你的家乡有一定距离,你对它关注及“相互涉及”,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马新朝:我的家乡在豫西南的南阳盆地,那里属于楚文化与黄河文化的交界处,我们村边有一条终年流淌着的小河,它在我童年时期是那么的明亮,一直到现在它仍在我的记忆中明亮着,所以我对河流很敏感。我是30岁的那一年来到郑州,来到黄河边。每有闲暇,常到黄河边走走,我感到黄河是那样神秘。有时一个人久久地望着它,竟无缘无故地激动、流泪,似乎这城市的街道、人、房屋、飞鸟、树,历史都与那条河流有关。我在写作长诗《幻河》之前,我还写过一些与河流有关的短诗。那时,我感到自己身体的重心,意识的重心都在向着那条河流倾斜。

  赵卫峰:也就是说,即便身在中州,文史感或传统文化意识仍是后天的累积的结果?后来,“黄河”对你影响似乎渐成了深入而浅出状态了吧?

  马新朝:是的,是后天累积的结果,无论是文化的、知识的、意识的。但我的身体里早已有了它的基因和原由,就像电流的两个极,渴望向着一起聚合。我已经分不清“黄河”对于我有哪些影响,就像人们远眺黄河一样水天一色,浑然一片。我一直想站得远一点看黄河,那样也许会看得清楚些。是的,我的文字里总是有着流水声。

  赵卫峰:聊聊写作外的生活。生活对写作重要吗?

  马新朝:重要,但生活并不是写作的全部。一个生活阅历丰富的人,一般不会是一位好的诗人。

  赵卫峰:这倒是少见的说法!为什么?

  马新朝:一个人经历得多,并不一定发现得多,说不定这些经历反而会遮蔽真实,而写作重要的是发现。一个即有丰富经历又善于发现的人,一定是一位好的诗人,而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比如昌耀,在他那个年代,多数和他有着同样经历的诗人要么哑了,要么看不清真像了,唯有他写出了不朽之作《慈航》。不要以为发现很容易,发现其实是与你的观念系统,感觉系统,哲学系统相关联的。

  赵卫峰:你的生活阅历应该很丰富?

  马新朝:农村,部队,城市,三者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阅历。在我的生活中,它们是按时间顺序进行的,而在我的写作中又变成了三角关系。我很珍惜在农村生活的17年,那最初的17年是我人生的根基。南阳盆地自然的和谐与民风村俗,塑造了我内心的柔软和悲悯情怀;城市生活使我认清了人性恶的本质;而军旅经历又形成了我性格中的另一面,遇到不平的事情容易拍案而起,常人认为这是不成熟。乡村生活让我表面看起很平和,随意,军旅经历使我养成了坏脾气,俩小眼一瞪就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啦。而写诗又使我变得敏感,好激动,吃软不吃硬。

  赵卫峰:呵呵,激动是必须的;太多诗人性格或处世显得太中庸,人情之练达过度偏移,有时会导致写作终于庸碌。刚才说你老家在农村,常回去吗?

  马新朝:刚才说了,我老家在南阳盆地。我七岁上没有了父亲,母亲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母亲在世时我回去的多,自从母亲去世后,感到家也就没有了,回去少了。现在偶尔回乡,只剩下回忆和悲凉。村子里没有了往日的笑声,没有了欢乐,晚上也没有灯光。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出现了很多空房子,很久无人居住,院子里的草长得比人还高,时常有黄鼠狼和野兔出没。环境变了,可村里的老人还是原来的老人,但是,你与他们接近,交谈,就会发现,他们的话语和内心也变味了,变得是那么陌生,那么冷漠。他们见你时,眼中的火花只那么闪一下就消失了,重新变得麻木,像一截截的朽木。

  赵卫峰:有点像“润土”!过去说不了解中国农村就不了解中国,现在还是吗?

  马新朝:是的。我认为中国现在的城市是个大胖子,外表光鲜,但农村仍然是它的内脏,是它的两根细腿,走起来不稳。有人说中国的大城市像纽约,乡镇像非洲,说得很形象。现在城市人看不起农村,农村人也看不起农村,有些诗人也看不起农村,认为农村已经不值得写了。这不敢,我生命的筋脉是和农村相联的,所以我常写农村。有一组诗叫《高天黄土》就是写的我的家乡,被评为第四届闻一多诗歌奖。这些诗是我用心和眼泪写出的。

  赵卫峰:嗯,拜读过;程一身在关于这组诗的评论中曾认为你“以新诗的形体写出了古典诗的精神”,“写出乡村的某些物象并不难,难的是通过物象写出乡村的精神”。对此你赞同吧,那么乡村的精神是否还有中国与外国之差别?或许,你会将中国的农村浓缩起来,像《幻河》那般,提炼你的又一相似的《农村》大诗?

  马新朝:评论家程一身曾对于我的组诗《高天黄土》做过深入细致的解析,他是一位目光敏锐又能够深入文本的批评家。你说的“乡村精神是否有中国与外国之差别?”是个新鲜的提法。我想应该是即有差别又有交叉的部分。差别的部分应该是文化上的差别,还有传统与习俗相交织所导致的看待事物的方式方法上的差别。就乡村,目前我还没有考虑写作长诗,因为现在的乡村生活是破碎的,更适宜写短诗。

  赵卫峰:你读诗歌评论吗?受过他们的影响吗?

  马新朝:读,而且读得很多,国内的国外的都读。我的感觉是国内的诗歌评论家们写得都很聪明,开始看起来很新,仔细想想又很旧。大多数国内的诗歌评论家们主要是介绍外国诗人和他们的诗歌观点,把本来并不复杂的问题弄得很复杂。外国的诗评家们喜欢把一首诗拆开打碎来评论,中国的诗评家们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来。就像一个人走路,只要走好就行了,可一些评论家们非要介绍外国某个人走路的姿势,以及人家先迈哪一个脚,后迈哪一个脚,脚步要抬高多少厘米,一步要迈几公分合适,弄得人们反而不会走路了。诗是写心灵的,能

  写出一个人的心脏一分钟跳过多少次,反而不是诗了。过于学院化是现在诗歌评论的通病。当然我也有喜欢的国内诗歌评论家。

  赵卫峰:诗歌界问题不少,诗评问题也随之很多,过度捧杀与棒杀、或写了几篇网络评论就自称批评家的情况也渐严重了。你对诗歌流派怎么看?

  马新朝:我是一个自由的写作者,不想受什么流派的约束。也有评论家劝我加入或成立一个什么流派,说是评论家便于归类和评论,不然,评论家们不好说话。诗歌流派与山头不同,然而,我们现在有一些诗歌流派已经变味了,已经超出诗歌和艺术的范畴,变成了独立的山头。有人成立流派就是为了吸引评论家的目光。我们的诗歌批评过于简单化,批评不是以文本为依据,而是习惯以什么流什么派,你如果是这个派那个流,那么就可以对号入座,你的诗也就可以登堂入主了。评论界还喜欢以诗人的年龄化分,他们认为:你是哪个年龄段你就是写的哪类诗了,越年轻写的诗就越好,越现代,60后要超过50后,80后要超过70后,古今中外还没有这样来批评诗歌的。奇怪的是有一些年轻诗人也以自己年轻为荣,荣着荣着他就老了,什么也不是了。

  赵卫峰:你业余生活有什么爱好?

  马新朝:我不是把全部时间都用来写作的人,我这人好玩,玩性大。业余时间爱与几个好友打双升,而且又很认真,有时会为一张牌而争吵,拍桌子,不欢而散,不过没有几天又聚在一起了。

  赵卫峰:有意思,一般人常以为作家们都是全天候埋头写字。听说你的书法也不错?

  马新朝:说到书法,我可是童子功,从小就爱书法。没有事了就写几笔,有事了,就搁下好久不摸毛笔,全由着性子来,没有把它当成多大事,只是一种爱好而已。前不久,我们几个诗人在石家庄搞了一次书展,在书法界反响不错。媒体报道的题目很有意思,叫做:“南川北马关东张——中国诗人书法三人展。”南川就是南京诗人子川,北马就是我本人,关东张就是吉林诗人张洪波,我们这三个写诗的人都爱书法,就凑在一起搞了个书展。现在书法界的人很牛,他们不少专职写字的人还喜欢些平平仄仄,对写新诗的人基本看不上。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写新诗的人也是可以书法的。最让我得意的是最近河南出了一本书法集,里边有很多名家、大家,一位书法界的头头看了书法集后,说道,我看这本集子里马新朝的这幅字写得最好,即有法度,又有文人气。这位头头不认识我,所以这样表扬我,如果认识就可能不这样说了。我基本上没有与书法界的人来往。

  赵卫峰:书法影响性格!另外你感觉它对生活、对诗歌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吗?比如说字思维(形象)、形式布局、动静相宜?

  马新朝:我的书法与诗歌写作是有着某种内在联系的。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内在精神和气质,或者叫气韵,它们就在那里,互为影响。

  赵卫峰:写诗以外,你还写过什么?

  马新朝:我还写过一本散文叫《大地无语》。我的一位不写作的朋友,平时最看不上我的诗,经常讽刺挖苦我,他说你写这些吊东西没有用。但是,我的散文《大地无语》打动了他,他那天看完后,含着眼泪给我打电话说他重新认识了我,认识到了文学的力量,并说要重新读我的诗。散文这种文体虽然好写,好进入,但掺不了假,它无遮无拦。一个人的修养、学识,观念,以及平庸和尖锐,真和假,在散文中都会一目了然,藏是藏不住的。

  赵卫峰:那么,写散文又有什么不同的感觉?

  马新朝:我写散文有种放松的感觉,诗人写散文是内心的一种舒缓。接下来,我准备抽空再写点散文。我有个野心,想在散文中重现和发现汉语已经丢失的美感,汉语言曾经有两个功能,一是传达,二是美感,现在只剩下传达这一个功能了,在汉语中我们已经看不到美感了。当然诗也可以表现汉语的美感,但诗由于张力过强,而散文舒缓些,汉语的美适宜在舒缓的环境中表现。

  赵卫峰:说得好。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关注汉语的美感了。你曾在文章中说过,诗人要承担,要有一种责任和精神,怎么体现?

  马新朝:不仅是诗人要有承担精神,即使做为一个社会人也应有这种精神,诗人怎么能例外。后现代主义消解的是中心,而不是某种精神,消解本身就是一种精神。如果一个诗人对社会漠不关心,对他人的疾苦没有同情心,只关心自己内心的一点点需求,那么这个诗人一定是极端自私的。上世纪末,中国的拐卖妇女现象很严重,我做过调查,仅冀鲁豫三省交界处,每个县都有数千外地妇女被拐卖到那里,一个个了解起来都是血泪史。

  赵卫峰:是的,那时拐卖妇女现象遍布全国,相对严重。

  马新朝:那时拐卖妇女现象可谓触目惊心,很普遍。拐卖妇女团伙形成一条龙,有专职拐卖的,有管运输的,有管销售的,像商品一样,多数妇女都是先奸后卖。拐卖妇女团伙内部是使用暗语交流的,外面人听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看到这种现象,我非常气氛,夜不能寐,除了写诗,我还出版了一部长篇纪实文学《中国的人口黑市》,呼吁全社会救救这些被拐卖的同胞姐妹们。

  赵卫峰:你是怎么采访到这些素材的?

  马新朝:实地采访呀。还有到公安部门和妇联部门收集材料,他们掌握的情况比较多。我大概跑了半年的时间,重点走访了全国几十个县市,重点还是冀鲁豫三省交界处的那些县。我开始采访没有经验,到了一个县后,与宣传部门接头,因为那时我的身份是一本杂志的记者。后来发现,他们总是派一个人跟着我,我到哪里去采访,他们事先通知人家,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结果什么也采访不到。后来我去采访时就不与当地宣传部门接头,直接采访当事人。当然,这样做要辛苦些,因为吃、住、行都要靠自己来解决。

  赵卫峰:听说你当时你还和公安部门的人一起解救过妇女? 有过危险的经历吗?

  马新朝:是呀,我采访过很多公安干警,为了得到真实的材料,我还和他们中的一些人交上了朋友。那时冀鲁豫三省交界处靠近黄河的村庄,每个村庄都有被拐去的妇女,一个妇女贵的卖四、五千元,便宜的只卖几百元。被拐去的妇女一进村便失去了人身自由。村民们很抱团,只要有人去解救这些妇女,他们就会自发地组织起来用武力对抗、驱赶。有一天晚上两点钟,我随公安人员去一个村庄解救妇女,车子停在村子外,人员跑步进村。被解救的那个妇女是公安人员白天就侦查好的,她本人还不知道。我们到了那家后,有人先翻墙进去把院门打开,大家一窝蜂进去,砸开房门,冲进屋内,把正在熟睡的妇女背起来就往村外跑。村民们知道后,开始敲锣叫喊,全村的人都起来了,拿着棍和铁锹追赶我们。我们上了车后,迅速开车逃跑,慢一步就把车给砸了。那场面,真像是黑白战争片,刺激,惊险,无奈。

  赵卫峰:《中国的人口黑市》出版后有什么反响?

  马新朝:这本书当时发行量很大,第一版就印了10万册,但是却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我还因此差一点丢了饭碗。当时有不少人批评说我揭露了社会的阴暗面,揭露了丑恶现象,

  “为社会主义脸上抹黑”。那时虽然我压力很大,但我内心仍很坦然,我知道我做的对,我说了真话,为社会,为弱者说了公道话。通过这件事,我也看到了一些人的丑恶。我同时也坚持以为,知识分子应有骨气,诗人更应该有骨气。现在中国知识分子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了?!我不是说我就有骨气,我有时也很脆弱,但在这件事情上,我问心无愧。诗人没有责任感,没有骨气,你的写作就值得怀疑。

  赵卫峰:你谈到的知识分子骨气的问题是一个大问题,现在已经被人们忘得差不多了。应该说整个知识界是麻木的。甚至就为了本能“活着”,社会面上的“混着”。

  马新朝:诗人是一个民族的神经,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了神经的敏感性,甚至连肌肉也比不上了。

  赵卫峰:听说你这个人外表平静,内心热烈,你喜欢冒险,是吗?

  马新朝:看来咱们虽未谋面,你对我还是了解的。是的,我爱冒险,常常整出些让常人出乎意料的事情来。你知道1987年的黄河漂流吗?

  赵卫峰:知道一些,当时的信息接受主要是报纸。

  马新朝:1987年的黄河漂流,不仅是国际漂流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当时人们精神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当时的中国人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一向谨小谨微的中国人忽然变得敢于冒险了,敢于拿出自己的生命来,在黄河上拼,一时间弄得很多人热血拂腾。荣幸的是我也参与了此事。

  赵卫峰:你当时也漂流队员吗?

  马新朝:不,我当时是以记者的身份参与了漂流。我目睹了那年历时四个月的黄河漂流,并见证了以七条鲜活生命为代价取得的壮举。当时有三支队伍,一个是河南黄河漂流队有近30人;北京黄河漂流队,30多人;还有马鞍山漂流队只有十几个人。三支队伍在中国古老的黄河上竞漂,演绎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剧,让国人目瞪口呆。

  赵卫峰:那时,你是青年!现在的人可能会难于理解,当时的一帮青年人,为什么肯拿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黄河上漂流。

  马新朝:在当时也有很多人不理解。其实漂流是一种体育运动,据说,全世界的大江大河只有黄河还没有被人类征服,有一群美国人准备来漂流黄河,中国的一些热血青年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他们说,中国的河流为什么要让美国人来征服,不,我们要自己征服。于是,就自发地组织了漂流队,上黄河了。80年代的中国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年代,不像现在死气沉沉,人们光想着自己如何享乐。

  赵卫峰:那是一个充满理想年代。80年代的中国诗歌也是充满了理想的光辉。

  马新朝:如今成了一地鸡毛。

  赵卫峰:这一地的鸡毛,更需要诗人用诗歌去收拾、编织并构成翅膀。

  马新朝:我那时除了报道黄漂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考察黄河两岸的风土人情。1987年的4月底,我们一群热血青年登上了海拔5000多米青藏高原,抵达了母亲河的源头,看着白雪覆盖的黄河源,我激动得直想哭。那眼泪里即有对母亲河神圣的敬意,也有对民族历史的感念和沉思。总之,那种复杂的情绪难以表述。

  赵卫峰:能理解你们当时的感情。自古以来,黄河源头是没有几个人能够上去的,那里海拔太高,又缺痒,气候和地形都很恶劣。那些日子怎么吃饭、睡觉?

  马新朝:我永远记得在黄河源头——约古综列曲的那一夜,积雪皑皑,满天星斗,冷风刺骨,我们大家挤在一起谈天说地,说黄河,黄河说完了说自己,大家论流说笑话,讲故事。黄河源是无人区,没人烟,在河源的十几天里,我们没吃过热东西,饿了吃压缩饼干,渴了就吃地上的雪。十几天里没有刷牙,也没有办法脱衣服睡觉。

  赵卫峰:后来呢?

  马新朝:之后,我们便顺流而下漂流。在漂流过程中,北京队死了1个人,马鞍山队死了2个人,我们河南队死人最多,死了4个人。河南队死人是在拉加峡,那也是一个无人区,两岸都是原始森林,人和车无法到达河岸。当时对河床的情况不明,船一下水,就遇到了一个又一个叠水,船就翻了,船上共5个人,死了4人,活着的那个人,是把船上的绳子拴在手脖上才得以保命。一个星期后,是一个藏民发现了他,救了他的命,救上他的时候,他是光是屁股的,因为河水扒光了他的衣服。当我与另一个队员去牧民家里接他时,他抱着我们痛哭不已。

  赵卫峰:当时的民众对黄河漂流是什么看法?

  马新朝:当时黄河沿岸的民众是把黄河漂流队员当成英雄一样看待的。我们不管走到哪里,去饭店吃饭时,店主只要看到我们衣服上的“黄河漂流”字样,就会很客气,不收我们的钱。火化几位勇士的遗体,是在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所在地卡布卡镇举行的。事先,是由我和另外两名记者一起到州里联系的。州里的一位副州长在自己家里接待我们,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他很客气,并答应可以免费火化。火化的那天,卡布卡镇的民众数千人自发地去为勇士们送行,那场面极为壮观,感人。

  赵卫峰:这次漂流你有什么收获?

  马新朝:经历一次生与死的考验,对人生,对社会,对历史都有了新的看法。

  赵卫峰:这使你后来的文字变得更有深度了。

  马新朝:是的。关于黄河漂流我开始写了一些短诗,后来觉得短诗不足以表达我的感受,就开始着手写作长诗《幻河》。这首1800多长诗,历时数年,几经删改,终于出版了,并获得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在写作《幻河》的那些日子里,我的耳朵里整天都响着黄河的流水声,驱之不去。

  赵卫峰:你是如何看待长诗?

  马新朝:我看到有一种说法,认为诗的本质是短诗,诗人最好不要写长诗。这种说法是一家之言,我且不去评论。而长诗是对一个诗人极限的考验,不仅考验你的艺术准备和功力,还要考验你的身体素质,某种意义上写作长诗也是一种力气活。

  赵卫峰:《幻河》是不是还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

  马新朝:是的。持这种法的有评论家骆寒超等。最近《中国诗歌》开了一个编前会,认为《幻河》需要重新评价,他们组织了评论家写出了一些论文。客观上说,这首太长,能读下来就很不容易,没有多少人能把它完整地读下来。

  赵卫峰:对历史文化阅读的纵向记忆里,河南太多地名似乎比郑州更具知名度。以前我

  未在意它,后来意外地记住了,却终只是记住了。有的人、有的事、有的地方,被记住确实很偶然。说一下你的印象中的郑州?

  马新朝:是的,在中原你随便在公路上开车走,随便看到路边的地名,都很古老,都会很多历史故事。郑州这个城市因为没有山,没有水,它并不美。但它地处中原,最接民族之气,最接黄土之气,所以是个写诗的好地方。然而,因为黄土太厚,朽骨太多,需要一个诗人巨大的穿透力,我正在砺炼自己的穿透力。

  赵卫峰:今天主要是听你谈谈生活,作为读者,我对你的诗歌抱有很高的期望,有什么大的计划吗?

  马新朝:谢谢信任。我感觉到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没有写出来,所以,我还在努力。

  2014、3、24

  (《星星》理论刊2014年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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