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塑造出了友谊的意象 ——追怀法国艺术家保尔·贝尔蒙多

贝尔蒙多在工作。 董 纯摄

位于巴黎戈德弗鲁瓦旅馆门墙上的周恩来浮雕像。 董 纯摄

　　今年1月27日，中法建交50周年。其间，多少逝水从塞纳河桥下流过！我又在高卢雄鸡的六角国结识了多少朋友！

　　“保尔，你在想什么呢？”玛德莱娜问丈夫。

　　“我在想周恩来！”法国著名影星让—保尔·贝尔蒙多的父亲、老雕塑家保尔·贝尔蒙多回答。

　　1979年秋天，保尔·贝尔蒙多受巴黎市府委托，雕刻已故中国总理周恩来的塑像，准备安放在逝者1922年—1924年期间下榻巴黎第十三区戈德弗鲁瓦旅馆的故居门前。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为他提供了一张周恩来的正面照片。

　　当时，作为保尔·贝尔蒙多的朋友，我常去造访他，有机会在他位于丹斐尔·罗什霍林荫大道的工作室里看到数十幅艺术家按照周恩来相片画的素描和制作的圆形 浮雕。他对我说：“我有幸跟周恩来同龄，可惜他早逝了。过去，我曾经通过阅读书刊了解到他的人格。这回能为他雕像，感到非常自豪。我是怀着双重兴趣来接受 这项任务的。首先，我崇仰这位伟人。周恩来不仅受中国人民爱戴，而且也为法国民众所尊敬。”说着，他将中国驻法国大使馆提供的周恩来相片递给我看，“这是 一张正面标准照片。一般说，人物侧面像容易雕好。眼下，我面对一件颇需创作力的工作，有些心焦，怕最后不成功。”谈到具体雕塑艺术，他强调，“我想让更多 的光线聚集到周恩来的面庞，通过明朗的形象辉映出他的内心世界、他的活力、他的精神。”

　　这位大艺术家每日黎明即起，在画坊对面的小咖啡 馆吃完早餐，就立即投入工作。为赶任务，他整整一周里都工作到夜幕笼罩大地时分才回家。贝尔蒙多的浮雕完成后，经卡普里铸模和迪诺造像，于1979年10 月15日夜安装到戈德弗鲁瓦旅馆的门墙上。16日下午4时，巴黎举行了周恩来纪念牌揭幕仪式。中法两国元首出席，千余听众聚集在意大利广场的街心花园倾听 他们的讲话。在这种场合，大家都希望能看到纪念像的雕塑者保尔·贝尔蒙多，可他竟然没有出席。事实上，他那日凌晨曾独自漫步到意大利广场戈德弗鲁瓦旅馆门 前静默审视许久，在成群景仰者涌来之前无声无息地离去。显然，他是出于谦虚，一种现代人愈来愈欠缺的美德。须知，贝尔蒙多是大雕塑家查理·德斯彼奥最得意 的弟子，法国当代罗丹派的杰出代表。在20世纪，正是他承继了法国古典雕塑艺术的传统。

　　那天，我在揭幕式现场目睹了保尔·贝尔蒙多所雕作品激起的普遍热忱。当我向他谈及自己观看后感到雕像比中国大使馆所提供照片年轻的印象时，他说：“果真如此，我就太幸福了！不过，这次时间过于仓促。不然，我可以刻一座跟周恩来等身的雕像，表现他富有魅力的伟大人格。”

　　听此言，我深受感动，尔后不断去丹斐尔·罗什霍和他位于法兰西研究院宫殿里的另一座画坊。贝尔蒙多总在工作，一刻不停。他对我说：“一停下来，我就烦 闷。”他边挥动手中刻刀，边跟我聊天，或叙述一些趣闻。“有一天，我走进地铁车厢，正想在那里寻找速写对象，恰遇到一个检票员前来，就本能地从口袋里掏 票。哪想到，我出示的竟然是几天前画的一张裸女素描图，让周围人看了瞠目结舌。另一次，我坐在地铁车厢里，用铅笔头速描对面一位妙龄女郎。几分钟后，对方 发现我眼睛直盯着她，气得发火，说道：‘流氓！您是铅笔多得没处使了吧！’”凡此种种，让人听了捧腹大笑。

　　保尔·贝尔蒙多从4岁起就用 铅笔画素描，7岁开始雕塑。后来，他毕业于巴黎美术学院，荣获巴黎市美术大奖，当选为法兰西研究院院士，陆续为高乃依、米舍莱、普鲁斯特、瓦多、戴高乐和 特洛亚等诸多名流雕像。他的一些大型组雕分布在巴黎、南锡、图鲁兹、尼斯、远至阿尔及尔和拉巴特。人们可以去巴黎大歌剧院卡尼耶宫正面右侧欣赏名雕《舞蹈 寓意》，那是贝尔蒙多依据查理·卡尔波原作雕塑的出色仿品。我特别喜欢他那些希腊、罗马古典风格的雕塑，诸如浮雕《欧罗巴》《塞嘉娜女神》和《奥尔良的维 纳斯》等等。

　　这位拉丁气质的艺术家对东方艺术情有独钟。法国电视台播出的艺术纪录片中介绍中国云冈石窟的佛教雕像，令他神往，希望去中国实地观瞻。

　　为此，我于1981年专程拜访时任中国文联主席周扬。根据周扬的批示，中国文联很快向贝尔蒙多发出了邀请他访华的正式信函。不料，老雕塑家不久在84岁上猝然逝世。法国失去了一位杰出的艺术家，中国少了一个伟大的朋友。

　　保尔·贝尔蒙多安葬在巴黎蒙巴纳斯墓地，离让—保尔·萨特的墓不远处。我前去默哀时，他的坟上尚未竖立石碑，唯见一片荒草。回国后，我写了几篇文章追思 逝者，其中有《悼保尔·贝尔蒙多》和《匠心雕出伟大的生命》，在北京发表。据我的好友埃·罗布莱斯说，贝尔蒙多的公子让—保尔曾向中国驻法国大使馆索要我 刊载于《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上的有关文章。

　　1995年秋天，上海电视台一个节目组到巴黎拍摄纪录片《伟人的足迹》。在法国《欧洲时报》 协助下，摄制组采访了让—保尔·贝尔蒙多。那位法国影帝欣然追述其父的“中国情结”。他援引贝氏生时说的话：“我跟周恩来同庚，能为他塑像感到非常自 豪。”影帝听说自己在中国远比逝去的老父亲有名，颇感惊诧，特请上海电视台摄制组代他向中国观众致意。而今回首，这确实不失为中法两国文化与艺术交流中的 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