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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召政:娄子石寻杜鹃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14日16:58 来源:人民日报 熊召政

  娄子石是大别山东南众多山峰中的一座,地处英山县草盘、石镇、雷店三镇的交界处。其山之东、西二峰,海拔一千二百余公尺,东峰略高,因状如背篓,故称篓子石。后因书写习惯,去掉竹头,便成娄子石了。

  在当下时代环境中,这座山峰可称为名符其实的世外桃源。这乃是因为无论是从哪个方向上山均无公路可通。除西面有一条机耕路可通至峰头下三公里处,余下的三面登顶仍然得走崎岖陡峭的羊肠小道。

  大约两三年前我就听说,娄子石的杜鹃值得一看。一向有着烟霞之癖的我,视山水的行旅为人生一大乐事。乍一听说上娄子石不但有赏花之乐,更有登山之趣,何乐而不为?于是耐心等待杜鹃花季的到来。但是,因为俗务,一临四月,竟不得半日之闲。花期错过便是一年,转眼又过了谷雨,烟雨中的鹧鸪又在无边的翠色中笃实地提醒游人了。于是我开始打听娄子石的花事,并一再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今年再也不能错过杜鹃的芳讯。

  在中国的花事版图上,生长于南方的杜鹃花可谓一个庞大的家族。无论是分布的区域还是品种,都辽阔而丰富。在长江中部的崇山中,真正称得上蔚为大观的,则非杜鹃花莫属了。稍一摭拾,便能读到不少描写杜鹃花的文章。但相对于牡丹,杜鹃则属于“草根”。它没有姚黄魏紫那样不胜娇羞的姿态。因此,它也不具备“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这样的身价。它不属于国色天香,也没有听说有哪位大名人格外地喜欢它,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广大赏花人的喜爱。因为牡丹只能被称作花季,而杜鹃一俟开放,便是气势磅礴的花海了。

  四月下旬的一个周末,听说娄子石的杜鹃已经绽放,我便从省城驱车前往。但头天夜里突然变天,不但豪雨如注,而且刮起了北风。心中便犹豫去不去。最终还是寻幽探胜的心情占据了上风。等到两个多小时车程来到山下,但见云雾迷漫,峰头消隐。我虽然从西边离主峰最近的一条路攀上了山顶,但视线超不过五十米,云海淹没了一切。这一次登山,除了真正地体验到风雨如晦的滋味,却没有欣赏到如火如荼的杜鹃,不是没有看到绽放的花蕾,而是偶尔的三两支,瑟缩在寒风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掀天揭地的气势。

  又一个周末,发酵了数日的眷花之情再一次高涨了起来。依旧起个大早,依旧长途奔袭势如破竹来到了山下,所不同的是,这次不走近道,而是绕到娄子石的东面,从一个名叫大沟的村子里启程登山。之所以舍近求远,是因为听说娄子石的东、南两面山坡上的杜鹃花多于西面。看花心切的我,便选择了艰难的旅程。

  云淡风轻,蓝天如洗,在PM2.5肆虐的北国,很难想象在这大别山中,还有唐朝的天空宋朝的流水。村长给我当向导,当我们在村角的山间小路上仰望娄子石高入云端的峰头时,心里头难免发憷。由此登上峰顶,大约有十里山路,那是怎样的山路啊,密林中的小路在嶙峋的岩石上蜿蜒,很多路段不是行走而是攀岩。最要紧的是,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偶尔几枝从树丛中探出的红杜鹃,依然见不到花海。村长看出了我的焦虑,告诉我说这里的海拔只有五百多公尺,往上攀爬几里路,到了海拔八百公尺,杜鹃花海才会出现。

  山无俗态,水无媚音,一段愉快的溪山行旅开始了。但最初走的二里多路,一直处在李白所描述的“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的陡峭中,我的体力仿佛一下子消耗殆尽,每走一步都感到艰难。好在我自幼在山区长大,知道只要熬过这最初的痛苦,疲劳劲一过,往后的行旅就会轻松下来。

  攀爬复攀爬,正在上气不接下气之时,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惊呼:“啊,黄杜鹃!”我紧走几步,看到同行的人正在黄杜鹃下拍照。

  那是怎样的一株黄杜鹃啊,不知凭借了多大的勇气,它才从一丛灌木中脱颖而出,瘦筋筋的枝条将几十朵黄色的花朵横斜着举过我们的头顶。密林覆盖了小路,丝丝缕缕的阳光穿过绿色的穹隆照到黄杜鹃的花枝上,一尘不染的花瓣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就近观察,感到这黄杜鹃的花朵仿佛比红杜鹃要大一些。一花五瓣,犹如五片薄而透明的鹅黄色的晶箔,它单纯而又饱满,让你想到一位娴雅的女子,她有村姑的体魄,又有着大家闺秀的矜持。

  一盏灯就能烧毁黑暗,一树花也立即清除了我的疲劳。立刻,一股生气从我的脚底上升,充盈着我的身体。黄杜鹃是一位指路的仙女,在她的引领下,我们开始进入杜鹃花的海洋。

  大约在海拔七百公尺左右,我们就渐入佳境。一林复一林的花香,一簇复一簇的花朵,在原始的杂木林里伸展,在石壁的裂缝中劲爆。尤其让我惊讶的是,这里的杜鹃,不是一味地用轰轰烈烈的红来震撼你的心灵,而是用五彩的缤纷来陶醉你的视线。紫的、黄的、白的、黑白相间的、玫瑰红的、桃红的、单单一品杜鹃,就能给我们提供色彩的盛宴。这种纯粹来自于自然的感观的刺激与享受,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得到了。

  攀登与观察,喘息与兴奋,骤然而至的梦寐,积蓄既久的热情,让我这一次春日的赏花之旅变得如此丰富和亢奋,在这没有一户农家的方圆二十平方公里的深山里,我们既在猎艳,也在猎奇。

  近些年来,以杜鹃花为核心的旅游景区不断涌现,我也去过一些,但是,没有哪一个景区像娄子石这样成为五彩杜鹃的海洋,简直可以用自然奇观来形容。这里的与众多灌木相生共荣的千万株杜鹃,因为要存活,它们必须顽强地向上生长,以秀出林丛的能力来吸收温暖的阳光。所以,比之别处,这里的花株显得高大,各色杜鹃中,以紫杜鹃的花树最为高大。它的树冠之茁壮,花枝之伸展,犹如南方的荔枝树,每一棵花树的高度都超过了三米以上。如果要评娄子石的杜鹃花王,十名之内恐怕都是紫杜鹃了。询问村长,他说娄子石的杜鹃,最先开放的都是红杜鹃,其次是紫杜鹃,再接下来是黄杜鹃、白杜鹃。为什么颜色深者反而最先绽放呢?难道是光合作用吗?这只能请植物学家来回答了。

  十里的山路,差不多三个小时,走上峰头时,已是夕阳西下了。毛泽东写过:“苍山似海,残阳如血”的诗句。尽管此刻我正站在夕阳中,我还是觉得眼前的景色用“苍山似海,杜鹃如血”来形容更为妥帖。大革命时代,这里曾经是红军的摇篮。这山上的野果与清泉曾帮助他们度过最为艰难的岁月。自从他们长征离开了这里,却再也没有回来过。遥想当年,红军们在这山中应该不止一次欣赏到杜鹃的五彩花海,但他们也肯定没有我此时此刻的赏花心情。铁马金戈的岁月不可能产生唐诗一样优雅的日子。娄子石至今没有开发,对于地方的经济可能是一种缺失。但对于资源的保护无疑是巨大的福音。如果将娄子石的五彩杜鹃花海建成一个景区,我坚信它会吸引远近的游人而成为又一个旅游的热点。但若不开发,我们生活中原本存在的诗情画意就不会变成某一个利益集团圈售的商品。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这是何等自然的生活。可是,在注重GDP的时代,这反而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我庆幸我的故乡,还有一方纯净的山水。

  《 人民日报 》( 2013年08月14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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