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我不是乖巧的人 也不会成为乖巧的作家

　　作家简介

　　方方，原名汪芳，女，江西彭泽人。1955年生于南京。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以“新写实小说”作者的身份被读者周知，其作品与池莉相比，更加传奇与深刻，因此也更具耐久力。已出版小说、散文集约60多部。《风景》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十八岁进行曲》、中篇小说《桃花灿烂》、短篇小说《纸婚年》、中篇小说《埋伏》、《过程》、《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奔跑的火光》 分获《小说月报》第二届、第五届、第七届、第八届、第九届、第十届、第十一届“百花奖”。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提名奖。另著有长篇小说《乌泥湖年谱》。现为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专业作家。

　　去年底，方方的小说《万箭穿心》被改编为同名电影公映后，成为热门话题。近日，《万箭穿心》精装单行本面世。“纵是万箭穿心，也得扛住。”这也是方方对生活的态度。

　　关于《万箭穿心》

　　“我只觉得李宝莉是一个坚强的大女人，而非一个动不动就示弱示傻的小女人。而在武汉，这样的女性还特别多。”

　　“有一天，我去深圳，朋友老Z开车带着我在深圳转悠。走到一处，看到一幢房子。老Z说，都说这个房子风水不好，所有的道路都冲着它，风水师说这叫万箭穿心。在这里做生意的，没一个做成的。我当即脱口便说，这真是个好小说的题目。”方方说。

　　于是，有了她的中篇小说代表作《万箭穿心》。主人公李宝莉，心地善良，但是得理不饶人，丈夫出轨后她报警捉奸，丈夫羞愧自杀。为了家人，她担起扁担透支体力养家。多年后，公婆和儿子以当年她害死丈夫的名义将她赶出家门。

　　“这个李宝莉，是不讲究生活品位的，是谈不上文化教养的，是粗粗拉拉的，是高声武声的，是脾气火爆的，是在丈夫面前颐指气使的，是有小小心计的，是平凡而庸常的。但同时，她也是热心快肠的，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是刚烈坚强的，是忍辱负重的，是孝敬和爱戴家人的，是能把眼泪往肚里吞的，是乐观面对生活的，是敢于担当的，是有大爱和大善的。”方方说。

　　山东商报：以前读小说时，我非常同情李宝莉，觉得其儿子、公婆阴险没人性，包括她老公。现在觉得她的悲剧也源于她的人格缺陷，这个故事的每一环似乎都错了。您怎么看？

　　方方：其实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但我们如果站在每一个人的立场来看对方，都有问题。只是有时候，尤其是在一个家庭中，这些弱点在生活中相互避开了，或是以己之长补了他人之短。相互咬合在一起，就能过得和谐。而李宝莉和马学武以及马学武的父母，还有小宝这几个人的短处，却都没有避开。他们的弱点撞到一起后，便成悲剧。

　　山东商报：改编的电影您认为呈现效果如何？我觉得对于结尾公婆和小宝的处理显得光明了点，反而削弱了作品的深度。

　　方方：能改编成这样，我觉得也不错了。因为我其它小说被改编的电影，没一部比这个好。问题当然也有一些，主要是各人的理解不同。我作为原作者，并不苛刻他们。编剧自有自己的想法。好在主角颜丙燕表演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因她的出色表演，也弥补了剧本许多不足之处。

　　山东商报：2011年采访您时，我还没读过《万箭穿心》，巧的是，那次从您说的话里，我摘出了《纵是万箭穿心，也得扛住》做标题。这代表您的人生态度吗？这篇小说在您的作品里是怎样的位置？

　　方方：是呀，这也是我对生活的态度。这篇小说只是我许多小说中的一部吧。倒也是我自己比较喜欢的一篇。谈不上什么位置不位置，我不给我的小说排位。这样的事也太俗了。

　　山东商报：“人生有多少快乐、幸福和温暖，就会有多少辛苦、苦痛和残酷。”李宝莉的快乐、幸福和温暖为什么很难感受到？

　　方方：那是因为你的阅历不足，不足以体会这一类人的感受。其实任何人，无论穷富，都有各自的快乐和幸福、辛苦和痛苦。虽然面对的内容不会相同，但感受却是相同的。穷人有穷人的快乐，富人有富人的悲伤，就是这样的道理。

　　山东商报：最近网络上流行一个词———女汉子。您写的武汉女子是否就属于女汉子？

　　方方：网络上流行的东西太多，垃圾也多。我对这一类的词没有兴趣。《万箭穿心》里曾经有一句话，是李宝莉说的。她说，这世道，男人担当不起来的事，我们女人来担当。大意如此。我只觉得李宝莉是一个坚强的大女人，而非一个动不动就示弱示傻的小女人。而在武汉，这样的女性还特别多。

　　关于个人

　　“生活中我也不是个乖巧类型的人，写作自然不会成为一个乖巧型的作家。”

　　有评论家说，在读者的心目中，方方至少有三副面孔：冷峻如《风景》的揭示人生世相；深沉如《祖父在父亲心中》的透视家族历史；轻松如《白驹》的玩笑世间物事。其实，写小说的方方也许是悲观主义者，但生活里的方方，是个乐观主义者。“像武汉这样一个老工业城市和一个老商业都市，有着无数下岗的女工，也有着无数做小生意的女人。她们像男人一样，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节奏快捷而又市场纷乱的时代艰难的讨一份生活。相信她们中的许多人都遭遇过人生的大劳累和大苦痛，但你看到她们的时候，她们却很少像小女子一样哭哭啼啼，或是时时露一副苦瓜脸，更或是见人便痛诉自己的遭遇。她们常常用咋咋唬唬的大笑把自己内心的痛楚掩盖起来。顶多说一句，么办呢？天塌下来还不得自己扛？总不能天天哭。”她说。

　　山东商报：您曾说，“我只是想表达自己内心的事，别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我本来不是乖巧的作家，作品也做不到乖巧。”

　　方方：生活中我也不是个乖巧类型的人，写作自然不会成为一个乖巧型的作家。我会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我会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去特意迎合别人。更不会刻意在人前做一副乖乖女人的样子。我希望自己是独立的并且有智慧的一个女性，绝不装模作样。

　　山东商报：2011年1月22日，23点29分，我收到您的邮件时很感动，那时您在开会，还抽空详细回复了我。现在生活状态是怎样的，每天大概的作息情况？

　　方方：我一般情况下都休息得很晚，其实这是一个坏习惯，但多少年的写作生涯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所以也没办法修正了。我多在凌晨两点左右睡觉，早上起得很晚，一般在十点以后，或者十一点以后。这样的确不好。

　　山东商报：您说，“我们有幸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对个人奋斗给予充分肯定的时代里成长。在那样的社会土壤里，我们眼里没有官宦，概念中也没有富二代，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本事。”您对现在奋斗中的年轻人有什么想说的话？没背景的年轻人只能看着背影？

　　方方：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也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应该选择什么。尽管个人奋斗的路难以走通，但没有背景的人，除了个人奋斗，也没其它的法子。不然你还能怎么样？

　　山东商报：“读书写作是一种值得尊敬的生活方式”持这种观念的人现在还多吗？

　　方方：我不清楚，但我对这样的生活方式怀有敬意。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

　　山东商报：对于写作者来说，这是一个好时代？一个小时代？

　　方方：如果是从这个时代人的精神层面讲，的确是个小时代。但从社会层面讲，它当然不是小的时代，而是一个充满变数的、黑白不分的、是非混乱的、微妙复杂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人性中的大恶和大善，都被开掘了出来。对于写作者来说，所有这些，都可激发他更深层的思考。

　　记者手记

　　坦率和担当

　　方方很忙，方方很守时。

　　她的忙不必多说，身兼数职，还不忘时时写作。她的守时在于，一旦答应的时间，无论多忙也不食言。上次采访她是2011年冬天，知道她忙于开会，在约定的截稿日白天没有回复时，我有些焦虑，不停刷新邮箱又不好意思催她。23点29分，收到她写的仔仔细细的回信。

　　这一次，是凌晨1：39。方方自己也说，多在凌晨两点左右睡觉，“这样的确不好”。

　　几乎每个读过中文系的人都会记得方方，因为她的作品在当代文学史上是跳不过去的一章，很多选刊也会大量选择。当年我读的时候，就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作家。她的小说没有阅读障碍，读完常常有令人掩卷思考的时候。这，就是文字的力量。

　　和《万箭穿心》的缘分始于上一次采访。方方讲了许多，那时的我没有读过这篇小说，却从中摘出了《纵是万箭穿心，也得扛住》做标题。等改编电影上映前，认真读了几遍小说，然后去看了电影。“能改编成这样，我觉得也不错了。”方方说。确实，当代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几乎没有能超越原著的，《万箭穿心》的改编，已经难得。

　　谈起小说主人公李宝莉的态度，方方说，其实这正是她心目中武汉女人的形象。“走到街上，我能见到她们，坐上公汽，我能遇到她们，进到菜场，我能与她们打交道。在武汉，她们的影子随时都在身边晃动，她们的声音也几乎无处不在。我看她们已经看得烂熟，对她们的说话方式、行为做派也早已了然于心。我一直想把她们最真实的一面写出来。我一直在努力尝试。”方方很直接。当我告诉她，李宝莉的快乐、幸福和温暖我感受不到时，她说：“那是因为你的阅历不足，不足以体会这一类人的感受。”尽管这回答有点太直接，但我理解她的意思。我提到女汉子这个时下的网络热词时，她说：“网络上流行的东西太多，垃圾也多。我对这一类的词没有兴趣。”在其他一线作家口中，很少听到这么直接的回答，出于各种考虑，人们往往用比较婉转的说法或者太极拳的方式来表达。而方方不是，这直接里有坦率和担当。(记者 张晓媛)